“低标准”的记忆 |
2017/3/9 来自:本站原创 点击:1154 |
“低标准”的记忆 倪继贤 1960年至1962年是我国历史上的“三年困难时期”,因口粮标准太低,而称为“低标准”。舆论导向是“连续三年自然灾害”。还有一点原因听说是勒紧裤腰带给前苏联还债;当然人为的原因也不可小觑。 1958年秋冬全民大炼钢铁,大面积农作物收不回来,后来有人编了顺口溜“高粱站了岗,玉米上了吊,棉花吊了孝,豆子放了炮……”来形容庄稼烂在地里收不回来的景象;还有严重的浮夸风,我们村村主任在三干会上表决心说高产田亩产要打六十万斤,过不了关,最后表态亩产要打八十万才过了关。村上马上就刷写了大幅标语:“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地听人说,自然受人管。”还有严重的虚报产量,使中央不知实情,这不是自己整自己么?总之全国性缺粮,全民性饿肚子,商品粮也粗细粮搭配,标准降低,广大农村社员都在生产队的集体食堂吃饭,标准不一,绝对没有高于商品粮的,我们竹园村有一段时间每人每月14斤粮。粮少怎么办?党号召“低标准,瓜菜代”,可那时是计划经济,瓜菜也不多,只能用并不充足的辣子叶、茄子叶、红白萝卜叶、野菜叶代替,洗净切碎煮一煮,多少拌点面,能吃上就不错了,甚至玉米芯粉碎发酵也吃,名曰“莲宝霉”。那段时间不敢胡说,谁发怨言,准挨批斗。时隔数年,我村的一个没什么文化的老汉才道出了埋藏多年的心里话:“低标准,瓜菜代,表面高兴心不爱”。 那时,我在象山中学读高中,十七八岁的学生,正长身体,可每周从食堂领来的馍很少,要计划着吃。品种也杂,高梁面的、黑豆面的、豆腐渣窝窝,什么都吃过,难以下咽,还不充足。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有一个周日,我就“发奋图强”了一回。周六下午放了学,我回到家,拿着绳子,扛根扁担,徒步20多里,到东塬上金盆村同班同学陈绪恩家住下,第二天一早,老妈妈为我们做了顿拌汤煮馍,吃了就下黄河滩挖蔺根。中午时分,整理捆绑,塬上地广,情况稍好,我那老同学为我着想,说粗的出面率高,让我挑粗的,能担多少捆多少,剩下的给他,他给饲养组交,挣工分。就这样,我担着劳动的成果,满怀胜利的喜悦,又是20多里的路程,不紧不慢一口气担到家,一称60斤,我母亲白天敲打晾晒,晚上在炉子台上炕,赶再一周我回来,才推碾子,用粗一点的锣子筛下8斤面,母亲每周给我蒸几个蔺根面馍,每天最多加一个,吃多了拉不下。 馍少,吃的时候得想法子,开水泡馍,水多馍少,连吃带喝,肚子容易饱。干馍不敢干吃,干吃几口就吃完了,用开水泡涨,体积大,能哄饱肚子。 那时馍被人偷吃是常有之事,不奇怪,人都有生存欲望嘛!老伴曾说她上小学时,校长都偷吃学生的馍! 师生吃不饱,教学受影响,平日早操不跑步,走两圈就回教室,冬季体育课不锻炼,太阳底下晒暖和;有的老师上饭前的那一节课就把碗筷带上,放在教室外边的窗台上……都是为节省体力嘛! 1961年中季,是最困难的时候,我们那时将升高三,这时有的学生实在撑不住,停了学。我们村与我同级的四个人,就有两人停了。毕业班必定任务大,时任校党支部书记兼校长的党俊鸿老师看在眼里,愁在心里,记在脑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多次与县上交涉,才把高三户口在农村的学生转为商品粮,统一上灶,这样我们享受了每月30斤的商品粮,而且能在灶上吃到热乎乎的饭菜,真是太感激学校领导了。 学生就一个灶,人多,饭菜品种单一,早点以班为单位,凭票买馍,每人一个,二两,在教室吃,中午汤面,下午菜馍。吃面时,十来个大铁锅一字排开,大师傅提前一节课在灶房把面煮好,倒在锅里,加些菜,兑些汤,泡上半个小时,体积便能增加许多,且不烫。现在一个学校几个灶,互相竞争,现做现卖,品种多样,还有那学生嫌饭不好,到吃饭时间,有不少家长专程给娃送好饭。 那时学生排队打饭,舀上就吃,有的边吃边走又排队,走到队尾就吃完,可知有多饿。要是谁舀上一个面疙瘩,就是碰上好运气了,别提多高兴。排队也有窍门,哪行人多往那行排,不是那锅稠,便是舀饭的人气好,能多舀一点。天冷了,改为席餐,七个人一席,一席一大盆面,在大礼堂围圈蹲下吃,为公平起见,每席的七人轮流舀饭,轮流擦盆,粘在盆壁上的饭总能吃四五口吧。舀饭也有规矩,搅一下,稀稠才能匀,可知艰难到什么程度。那时学生爱吃面,舍不得吃馍。二两票一个馍,一天的标准一顿准能吃完,后来大师傅用大锅烧了些米汤,学生争着买的喝,划得来嘛,一两票一大碗,两碗就能喝饱,有算计的学生看锅里快完了才买,底子上米多,稠嘛。 那时候,学习事小,就想着吃;上课事小,就是自力更生。由老师带领,上象山开荒种地,下黄河滩挖苦苣,沿澽水河边捞人家淘菜散落的剩菜叶,学校动员学生周日回家,给灶上拾菜叶,拔野菜。我班一位同学周日来校,担了一担刺根,十几里的路,真不简单,受到老师表扬,后来还当了班干部。周六放了学,我经常绕道回家,为的是在麦田垅上拔点面叶菜,到家马上就能给饭里加些量。 粮食不够吃,副食就值钱。那时,黑市(暗地交易),柿饼一斤五元,红萝卜一斤二元五角,一般人想买也买不起。我的一个教授级别的数学老师周六与我相约同行。想到我村买几个红萝卜,我家没有,相伴到本队一农家看,见老师来了,主人很客气,听说想买红萝卜,先拿来两个洗过的招待,老师高兴地拿上在自己的裤腿上蹭了几下几口就吃完了,走时再买了二斤,人家只要了四元钱,他拿上就往裤兜装,还特别给我叮咛不要给谁说这事。你看“贼不打三年自招了吧!” 经历了低标准的人,虽然不幸,却又庆幸。困难时期,深深地教育了我们这一代人,比你强调一万句“要节约,不要浪费粮食”管用得多。就是到了现在,想叫我们这一代人浪费一点粮食,那是打死都愿干的。经历了低标准的人适应性强,生死线上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人常说,福享了没福了,罪受了没罪了,其实那也算机遇。没过过低标准的人,想过也没机会了。现在的日子太幸福了,太满足了,像我们这把年纪的老人,吃饱喝好,党还给零花钱。因此我想,只要我们还有一点力量,都要做点活,都要为党工作,为社会做点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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