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事
孙益纯
我与鸡有缘,久矣。
生下来属鸡,又养过鸡,画过鸡,又喜食鸡肉。
鸡难养,养鸡难,我有亲身感受,并非道听途说。
记忆中,勤劳的母亲养鸡,仅鸡窝就换了好几个地方。前院是四合院,古色古香,老砖铺就的院子,不方便鸡们唱歌跳舞。撒个欢呀,打个鸣呀,有墙围着,视野不好,也不自在。先在夹道通往后院的拐角处,用盖房剩的半截砖、柴棍棍、麦秸泥等作材料,母亲当“大工”,我和父亲当“小工”,用了两个早晨,一个新鸡窝搭成。有点成就感,我们仨。
这个鸡窝,后来被拆了,拆迁理由:阴湿,拥挤,并非影响交通。鸡和人一样,地方小了,就会掐架,就会烦恼,就会闹事,就会生病。
吸取教训,搭在向阳、通风的地方,让鸡们晚上住高架上,相当于人住高层,并且没有电梯上上下下的晕乎劲。白天,鸡们也眼界开阔,欣欣喜,我们家人也开心:鸡们有了好地方!鸡们有了好地方!
可好景不长,一个天冷有阴风的晚上,有贼袭击鸡们,鸡们吓得四处逃散,损失了几只鸡,脖子附近有伤口,下刀很准,不知这贼是否看过太多的谍战片?鸡因失血而亡。母亲分析说,估计是黄鼠狼那货害的,但黄鼠狼很狡猾,我们没亲眼看见。
很久,母亲不再养鸡,自这批鸡自然淘汰之后。也许有很多原因,也许是母亲累了,也许母亲抚育过很多生命,不想再接触新生命。新生命,对母亲来说,是一种折磨,是喜,也是忧。
偶然有一天,哥哥说山上的土鸡蛋如何如何好,并让我们看他买的鸡蛋,蛋黄的质量的确不错,用筷子可以夹起来不散。母亲看后,点头称是。妻决定养鸡,母亲赞同。后来,妻就在集市上买了六个乳黄色小鸡娃,鸡们很兴奋,像一个个第一次到外地旅游的孩子,我们家的旧兔笼派上了用场。
妻是个勤快人,尤其是在养鸡这件事上。饲养很精心,不怕麻烦,不怕脏,和照顾我家的孩子差不多。鸡变化很快,没多长时间,鸡们有成年鸽子大小了。母亲面有喜色:“晓梅把鸡喂得好,今年早早就能吃上咱家鸡下的蛋。”“晓梅”是妻的小名。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很少表扬妻子,即使妻子干事情干得不错。母亲要求高,担心表扬一下,妻子会骄傲。当过老师的母亲,有时喜欢端一端婆婆的架子,威严一点。
妻知道对人应当好一点,但对人世的险恶知之甚少,对饲养家禽并不熟悉,以为只要像养小孩一样就可以了。家里有条小狗叫钵钵,特别聪明,只是后右腿小时不小心被人踩了一脚,坏了,但家人有点大意,没有及时用板捆扎起来,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可已经晚了,落个终身残疾,父母总是很后悔,每次看见这只精明的狗一跛一跛过来吃食,心里就有些愧疚。
钵钵最愿意跟在妻屁股后边,从前院到后院,从后院到前院,像一个白球在妻周围滚来滚去。我后来发现了个小秘密:妻有时会悄悄把不太新鲜但仍未变质的东西扔给钵钵吃,钵钵成了妻的跟屁虫。这时的钵钵有点像某些因贪腐落马的官员,妻有点像那些用心不良的施舍者。
妻有一天正在后院整理干柴,突然听到钵钵急促的一阵叫声,像是有情况!啊!钵钵正在撵一个一身黄毛像松鼠一样的家伙,那家伙急了,上了一棵碗口粗的枣树,钵钵急得团团转,上不了树,一阵急叫,一不留神,那家伙又蹿下来,顺墙底跑了。将这个情况告诉母亲,母亲说那不是松鼠,十有八九是黄鼠狼,注意要把鸡看好,特别是天黑前把笼子关好。妻说,有猫不怕,兔笼子很密,猫钻不进不去。
但事情就是发生了。邻居婶子家有个肥胖、不怀好意的黄猫。妻子老操着心,一看那家伙来墙上晒太阳了,妻就赶走它,让它没有下手的机会。但不知是另一个什么坏家伙来了,一个晚上消灭了所有鸡:六只青年鸡,正处妙龄啊!好可怜啊!
没有了鸡的踪影,妻早上八九点钟喂鸡时,才发现这个情况。看看鸡笼的小门子,好着呢,但鸡到哪里去了呢?满院子找鸡,没有,也没见有散落的鸡毛。突然听见了钵钵的叫声,一个黄色松鼠一样的家伙跑了,钵钵没追上。
第二天早上,母亲发现钵钵对着排水通道口狂叫,估计是黄鼠狼又来了,赶忙喊父亲拿来一个蛇皮袋,想逮住它,撑在排水道一端,另一端有我带着钵钵看护。黄鼠狼怕钵钵,不敢过来,父母见没动静,弯下身子想瞧一瞧,一有亮光,黄鼠狼窜出来,跑了。后来,用手电照一照通道,才发现黄鼠狼把咬死的鸡都藏在排水通道内。这些鸡,命真苦!未成年,就归西了。
这只黄鼠狼最终还是被捉住了。几个小孩在巷道中玩耍,一个发现了,就用砖块砸了过去,黄鼠狼受伤了,被一把擒获。我仔细一瞧,这家伙有些老态,头上有些毛发已脱落,露出哀求的目光,甚至有些浑浊。这只黄鼠狼难逃死刑,最后被这些调皮的孩子用凉水灌死了。我突然有些难过,像一群孩子欺侮一个德行不好但现在要饭的老人,有些不恨黄鼠狼了。
自这件事发生后,我家再也没喂过小鸡娃。
有一次过路,一只黄鼠狼被车轮碾得像张肉饼,贴在地上,一命呜呼!那是一只青年黄鼠狼,毛色很好。我一阵子难过,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想起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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