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6/6 来自:韩城作协网 点击:1696
程根强
2010年大年初一早,当妻子把做好的馄饨端上餐桌,我刚拿起筷子,突然之间不能自主,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往年这个时候,馄饨总是由母亲端上餐桌的。这时,我和孩子可能还在睡懒觉。但是2010年的大年初一不一样了,厨房里少了母亲忙碌的身影,餐桌前少了母亲唠叨的声音,家里显得格外的清冷。母亲,白发苍苍的母亲,永远离开我们了。
母亲是2009年10月离开我们的,到现在已十个年头了。十年之间,关于母亲的记忆,总是缠绕着我,总是让我不能释怀。
母亲是一个勤劳的人,她的勤劳是一种不问收获的勤劳。
村里兴起栽苹果树。别人家吃上苹果时,母亲决计也要栽果树。那时,我父亲从一三一勘探队退休,我已参加工作,我们父子俩都有点害怕繁重的农活,一致反对栽果树。母亲不顾我们的反对,买树苗,挖树坑,栽树种,几乎是她一个人完成的。等到果树快要挂果时,秦冠苹果吃的人少了,大家又栽起红富士苹果。母亲把秦冠果树全部挖去,重新栽上富士果苗。可是果树慢慢长大时,新的问题又出来了:我们家只有一口人的地,地少,栽的果树自然有限,离村又远,不看吧,怕果子被人偷走了,看吧,四周打上围墙,盖个小房子,又觉得太不划算。那年秋天,在我们吃了自家园子里结出的不到十个苹果后,母亲又一次挖去了苹果树。母亲的苹果梦自此画上了句号。 比栽果树更能体现母亲不问收获的勤劳的,是母亲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厨房里的忙碌。只要周末我们回到家,母亲总是会做好几样饭,做了面条,还要包饺子,蒸卷子……她恨不得把家里变成餐馆。每次一见那一大堆饭菜,都搞得我很有负担,我就说:“妈,你做这么多,我们怎么能吃完?”“你们谁愿意吃什么吃什么,吃多少没人限制你。”其实,过了周末,等我们回到学校上班了,那剩下的,就成了母亲后几天的饭菜。
母亲是一个能付出的人,她的付出是一种不计风险的付出。
二十多年前,有个亲戚家里出了事,自己也受了伤。母亲把家里的两千存款全给了,不够;又到信用社帮亲戚贷了两千,还不够;又到私人手里借了一千;还不够;又问我姐手里可有点钱,姐把她手里的一千多也给了,还不够;有一周我从学校回来,母亲说,你手里有的话,也拿点吧。我说:“妈,你借人那么多钱,不怕人家不还呀?”母亲说:“还不还的,那能想那么多。”
母亲病重时,亲戚们前来看她。她见几个亲戚的孩子可怜,身上的钱,这个给一百,那个给两百。我的小外甥来看她,开玩笑说:“婆,你还没给我钱。”母亲在身上摸了一会,说:“没啦。你跑车,有钱。”
母亲对我的爱是一种超越了母性本能的爱,爱得无私,爱得大度。
母亲是我的养母。农村里比较忌讳养子到生母那边过多走动,担心孩子有二心。但我母亲反而让我逢年过节到养母那边多走动。邻居劝她:“你这样,不怕孩子不认你不管你了?”母亲说:“孩子这边没有三兄五弟,他到那边走动,将来也有个照应。孩子心里有你,你赶也赶不走,心里没你,你留也留不住。再说我儿子也不是那样的娃。”在我们村里,还有一个母亲也抱养了孩子,对孩子同样的好,以至于村里有人编了两句顺川溜:“建建(我的小名)的妈妈超超的婆,亲生母亲比不过。”
有一年,《韩城报》开了一个栏目,叫“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写了一篇题为《两份母爱》的文章,写到生母之爱与养母之爱。文章发表了,我担心母亲看到了不高兴,没敢张扬。没想到村里有人看到后告诉了母亲。更没想到的是,母亲听别人念完后(母亲不识字),觉得儿子文章能发表,又明事理,懂回报,非常高兴。那年暑假,等我们一放假,母亲不用给孙子天天做饭了,便拿上报纸,用了半月时间,挨家挨户走亲戚,顺便把那篇文章宣传到每一个亲戚家里。
母亲在弥留之际,把我本家的一位大大叫到跟前,托付说:“他大大,我可能过不了这一两天了。孩子在外面工作,回村里少。孩子对我一直都好,给我的备的穿的我都满意。你在村里说话顶事,我死后,不要让村人和亲戚为难我娃。”
这是母亲在人世间最后的话:极力回护自己的孩子,从容安排自己的后事。虽然从母亲病重到去世的一百多天,母亲曾四进医院,我已做好母亲离开的准备,但当母亲真的离开的那一刻,我还是泪如泉涌。我知道,母亲在身边带给我的那种温暖、欢乐、踏实也永远远去了。我的呼唤,再也无人应答了,唯有那份刻骨的记忆,永远存留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