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
2016/3/11 来自:韩城作协网 点击:1595 |
父 亲 郭珺 父亲老了,年轻时山一样挺拔的腰身,如今已佝偻成虾米的模样,两条撵过兔子的长腿,也已蜷缩得站不来,抬脚动步都要人搀着扶着,那个两轮的轮椅,更成了他的代步工具。 都是该死的脑梗,年复一年的发作,害的什么都喜欢自己做的父亲,成了一个需要依靠后辈们照顾的人。而年轻时的父亲,是多么地自尊和要强呀! 年轻时的父亲,可以一个人扛起两麻袋的麦子,且腰不弯、腿不颤。在幼小的我们心中,父亲就是一个巨人。犁耧耙耱、耕作碾打,他是庄稼活上的全环把式。上世纪七十年代修铁路、修薛峰水库,他都是主劳力。父亲还有一个特别的喜好,爱给别人帮忙,村上谁家盖房,谁家有红白事,他肯定是帮忙人中最得力的。曾经有十几年,父亲还是白事中专管蒸米饭的“伙头军”,令我想不通的是,一个在自己家只会拉风箱烧火的人,是下了多大功夫学会蒸几百人号人要吃的过事米饭的。 父亲曾经在黄河滩种过西瓜,西瓜吃起来香甜,种起来可是苦差事。不说技术,单是压瓜蔓就是一件十分苦楚的事。毒毒的太阳底下,沙土被太阳烤得滚烫滚烫的,冒着几十度的高温,父亲一边计算着瓜蔓的长短位置,一手拿铲压土,汗水刺激着眼睛,汗水混合着泪水,一滴滴地落在滩地上。那情景,真真让人领会到了汗滴禾下土的辛苦和不易。可父亲在太阳下一铲一铲地,要干好多天,饿了,啃上一块干硬的包谷面馍。渴了,用手掬几口黄河内河里的水。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困民贫,煤炭紧俏。农家日子苦楚,用煤不多,就连家境优裕的家户,一年也有半年的时间要靠柴火。收了麦,麦秸牲口要吃,人们攒下来的麦衣子只能生火煨炕用。玉米收获后的秸杆,玉米芯子,棉花收获后的花柴子,就是冬天做饭、烧炕的主要材料。而煤,对农村人来说,是个稀罕物件,买回来后拌上一定量的泥土和成煤页片子晾干,在三九严冬生炉子时,人们才爱惜地用上两个多月。那时候没有三轮,更没有拖拉机、大卡车,拉煤完全用人力。十二三岁时,我曾经跟着父亲,走过来回50多里的路,拉着架子车,到马沟渠矿去拉炭。当时的炭,在沟底成堆放着。交了钱后,我在上面守着车,父亲便提着粪笼,下到二三十米深的沟底,一笼笼地将煤提上来倒到车里。早上天不亮就起身,回去路过城里,已是中午两三点了。在姚庄坡下,父亲买了一碗8分钱的素面给我吃,他自己则要了一碗面汤,泡了一块玉米面窝头了事。 父亲曾经三次盖房,第一次是土打墙上苫上麦草,再上上瓦。为了隔出名义上的花坛,父亲还拉着架子车,到村北的小河里,找了六块方正些的每块足半平方的石头,平放在院子的三分之一线上。于是,在春秋太阳暖和的时候,我们姊妹几个便在上面吃饭,偶尔,也有同学来我家里,在平平整整的石头上“拿伍”。第二次是土坯房,除四个山墙是砖的,主墙都是胡基垒起来的,上面苫的是带有时代特色的红色的方方正正的机瓦。主墙用的胡基,都是父亲一个人拉土、策土、再用胡基模子打出来的。第三次房子,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盖的。一砖到顶的平板房,上面是蒸气盖板,平展展的房顶,为的是晒粮食方便。第三次房子盖完后,弟弟们基本上都成了家,此时的父亲,已经是六十多的人了,再也没有力程盖第四次房了。住在砖砌的平房里,父母亲特别地满足,他们不羡慕城里人高高的洋楼,更不眼红别人家用贷款盖起来的两层小楼,下地回来进门前,父亲都要跺跺脚,弹掉鞋上的泥土,怕弄脏自己的脚地。 小时候上学要学费,虽然不多,但是对父亲而言,都不是小数字,有时他还得向邻居们借,但为了孩子们,他得仰这个脸。可时平时,我们每买一支铅笔一本写字本,要钱,都像要父亲的命一样艰难。不懂事的我们,曾经为这事恨过他多年。可到自己大了,也有了家,方知当家方知财米贵的道理。试想一下,一个农村家庭,五个孩子,还有老人,都靠父母亲下地挣的一点工分,又没什么额外的收入,任谁也会把一分钱分成八瓣花的。 父亲是一个本本份份的庄稼人,除了不喜食醋外,无抽烟喝酒等不良嗜好。在吃饭穿衣上,也不甚讲究。年轻时成天的搅团、玉米面糊,他吃得有滋有味,日子好过了,饺子、包子,他也吃得香甜。偶而到饭馆吃顿好的,他又一次次地说要挣钱不容易,让我们节约。父亲唯一的爱好,是旱烟。农闲时候,他会在集上买上一两捆旱烟叶子,回来后拿我们用过的作业本卷了来抽,但是并不常抽。但是在我母亲去世后,进了城的他无缘无故地烟瘾大了起来,有时一会不抽就不舒服。其实我知道,进了城,身边没有陪伴了他大几十年的母亲,也不用下地做农活了,劳作了大半辈子的他是在拿抽烟解闷。手里有烟拿着,让他有一种不是闲人的感觉。但是他抽的烟,绝对都是廉价烟。除了别人给,他是绝对舍不得抽价钱高的烟的。 父亲老了,真的老了。“快了,不行了!”每次见到父亲,他就会重复着讲这句话。我知道他年愈八旬的他说的不行,就是要离我们、离这个世界而去。这个时候的我,除了强忍不想让他看见的泪水,语言苍白的安慰他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唉,我可怜的父亲啊!面对着你的苍老,面对着苍老的你,面对着无力的现代医学,我们除了无言和虚假的安慰,真不知道再能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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