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水
石俊荣
我把两只木桶打扫干净并用水渗了两天,确认不漏之后,关于友谊水库快要放水的好消息也就像插上翅膀一样从天而降。一时间,被喜讯冲昏头脑的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处置这笨重的家伙。
自古以来,渭北高塬十年九旱,旱的不仅仅是庄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老百姓很多时候如同被摆在沙滩上的鱼,艰难地期待着万里晴空飘过来几躲白云。所以我不能肯定这两只木水桶的确切年龄,但从做工和锈迹斑斑的四道铁箍 上可以看出,它至少有几十年的历史。或许我爷爷也牵着毛驴驮着它从西沟的小溪中把水运回家。当年分队之时,我家抓签惟一得到就是这两只木桶。少不更事的我曾经想方设法撬下来一个铁箍当成铁环滚,不幸的是遭到父亲的斥责而物归原位,姐弟在我身旁朝我幸灾乐祸地笑着,所以我一直对这木桶有成见。
但是,缺水的岁月在心头刻下的记忆更是永远不能抹去的。
因为没有方便的水,渭北旱塬的农家都有三、四丈深的水窖,每逢天阴,家家都响起此起彼伏的扫地声,扫净路面为收存一点儿干净的水饮用。没有分队之前,村里百十口人就吃队上三、四个水窖里的水,据说队里的窖大得可以在下边回开大马车。那时天若下雨,村道的雨水就会向那几个窖奔流而去。
受尽没水吃的煎熬是我上初中的时代。学校一口大锅翻腾着浑浊的水,五、六百名学生一天两餐只能供应这么些水。在最后一堂课铃声一响,我们就抽出在课桌兜里撞来撞去的搪瓷碗、搪瓷缸在老师之前冲出教室,箭一样直插灶房,哪怕稍事迟缓,就有可能滴水全无,干渴半天。尽管同学曾从滚烫的沸水中舀出来过死了的小青蛙,仍丝毫不影响我们的“雄风”。冰天雪地的半夜三更,用网兜绑好搪瓷缸,吊进刚刚放进从外面拉回来一罐水的窖里,把水小心翼翼用辘轱绞上来,需要解渴的不是我们一两个同学,已经有不少高年级的同学在一边威胁等得不耐烦了。
九十年代初,连续两年大旱,友谊水库已有一年多没有开闸放水了,告别了数十年从沟里挑水的运动重新成了全村人的日常事务。我借了邻居的两个小铁桶下沟了,从清澈的小溪中提了两多半桶水上来,放上两片洗了又洗的大树叶,脚步轻快上山了。不一会儿,羡慕别人一担又一担向回挑水的感觉变的十分沉重起来。前面的桶在坡上磕磕撞撞,后边的桶吊在空中晃来晃去,中途陡坡又无处可停,肩膀钻心地疼。我紧咬牙关总算把水挑回家,倒在一起,不足一大桶。于是,我就遵照老父亲的建议,开始清洗从来没发挥过作用的木水桶,设想以牛驮水,减轻自己的重负。
缺水的经历使我对水充满了难言的激情。每每打开水龙头而哗哗流出来水,我总是陶醉在水的旋涡之中。
在城市里遭到缺水是数年前年夏天最热的几天,水龙头里总是干干的,人心惶惶。细心的人在附近一个水果库房旁发现可以出水的水龙头,我们就三五成群的提、抬、担。墙壁上写着骂得断子绝孙的话,但是阻挡不了我们按时前往滴水,毕竟,比起来生存大事来,骂,又能算得了什么呢。终于等到水能在半夜两点左右来了,家家都是在深夜甚至黎明往各种器皿里滴水,有水,那怕像线一样的细流,比被人骂要强多了。
万物生长靠太阳,离开了水和土壤,再好的太阳也无可奈何。自古至今,用“吃”来定义水,可见水是生活的重中之重。说起来,在万众当中疾呼“人类最后的一滴水是自己的眼泪”,远不如停止供水一天、两天甚至十天、八天更有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