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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奶

2016/8/5   来自:韩城作协网   点击:1287 

 

老奶

孙益纯

    有半年没见邻居老奶了,因为她住进了城里的敬老院。

    有一天,母亲告诉我,老奶回来了。

    果真,第二天,我就见到了老奶,她一身新衣,头发梳得顺溜,眼睛亮亮的,活像电影中老干部的母亲,精气神都不错。

    邻居老奶,是我的本家奶奶,按辈份,父亲称她“奶奶”,我叫她“老奶”,我的孩子应称呼她“老老奶”。那时,我的孩子还小,总是转不过口,错误地跟着我叫她“老奶”。叫错了,她总是笑笑说:叫什么都行,只是个称呼嘛。

    老奶最爱说的话是:十一岁离了母,十六岁进了柳枝村,十八岁就扎了根,四十二岁就成了“老红军”。

    怎么是“老红军”?她解释说:自己十一岁没了妈,十六岁就出嫁,十八岁生了娃,四十二岁就守了寡,既当妈,又当爹。老爷(老奶的丈夫)是患胃癌去世的。时在我的印象中,老爷喜欢头顶白羊肚手巾,像《红旗谱》中的老忠叔,似乎有七十多岁的样子,其实他过世时才五十三岁,年龄并不大呀!可能那时生活苦愁,人显面老。我也第一次知道“癌症”二字,会要人性命,所以从那时起,对“癌症”一词,就没什么好感,如黑夜中碰见黑衣人一样。

    老奶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扫地和拾破烂。我们家族过去是大家族,多处老宅常有专家、学者、游客前来参观,于是打扫卫生,成了一项重要工作。其实,老奶的儿孙们都很争气,有上班的,有做生意的。时常给她的零花钱,她花不完,也舍不得花。老奶捡拾破烂,如饮料瓶、纸板板、旧衣服等,儿孙们都反对,可她总说:“不当家,不知道过日子难!” 废品卖不了几个钱,堆在家里还占地方,但她还是要去拾。垃圾堆在深沟边,担心老人安全的儿媳妇说: 别人扔的旧衣服,可能是过世人穿过的。老奶说:洗一洗不就干净了,粘个鞋底呀鞋扇子什么的总行吧?可现在又有几个人做布鞋呢?其实,说白了,她只是想找个有益的事情来干,家人无法只好由她了。

    老奶眼睛不大好,整天闷在家里,看电视有点吃力。看我的孩子在写字,她就要唠叨她不识字的事:“初解放那个时候,办扫盲班,我嫂子叫我去上课,我躲在后院不出来。悄悄听,人家走远了,我这才出来。识字少,电视上的字,有的不认识。现在真的很后悔啊!”我知道这是给孩子听的,劝孩子别荒废时间,因为我的孩子习惯写字时吃东西,还不停地跑来跑去,不到最后一刻,作业永远写不完。

    老奶一人在家,每次见我,她总拉住我的衣服,要我陪她说说话。去她家看她,发现她卧室东西真不少,什么铁炉子、电褥子、暖壶、热水瓶,一应俱全。桌上摆了很多零食及奶制品之类,是儿孙及亲友给她买的,有的显然已放置了一段时间,有点干瘪。看见我来,总要往我手里塞。往孩子的口袋装,孩子不要,她就不高兴,我只好暗示孩子收下。

    老奶老了,儿孙们很忙,就商量让她去敬老院,说那里人多也热闹。可去了敬老院几个月,不愿住了,托人传话要回家。说敬老院规矩多,吃饭、上厕所、擤鼻涕、唾痰、睡觉等等都有要求,不如家里随便,老人们也吵嚷,甚至动手打架。回家住了几天,说什么也不愿再去敬老院了,甚至给儿孙们下了“最后通牒”:就住家里了!有给敬老院的钱,不如干脆直接给我算了;家里住不下我,我就住岭上(注:我们这儿有人去世,一般都安葬在村后的岭上)。儿孙们怕老奶想不开,寻短见,就不再坚持送老奶去敬老院了。

    老奶的三个儿媳都还孝顺,有的勤劳,有的贤惠。大儿媳因病突然去世,去世前十分钟,还抱着孙子。二儿媳和三儿媳对老奶的饭很重视,按点准备,软硬适中。大儿媳走了,老奶难受,见到我的母亲就说:“老天怎么不收我,怎么把她(指大儿媳)叫走了。如果能商量,让老天把她留下,把我带走。她在,还能干些什么……”

    八十多岁的人了,不喜欢拄拐杖。走路有点飘,在家人和邻居的强烈要求下,老奶出门总算拄了个拐棍。但她记性不好,老是忘拐,家人就在她常去的地方,各放一把拐杖,以便取用,所以她的拐杖老是变样,今天这把,明天那把,像耍魔术似的。

    有一天,天气晴朗,人感觉特别爽快。我在路上碰见了坐在轮椅上的老奶,大儿子边推着车边说:“天气好,到党家村转一转。你老奶走长路不行。”看风景,看田间干农活的乡亲,好像回到了三十多年前,母子俩都很高兴,我也很高兴。老奶还是那么干瘦,头顶上的那几撮头发,有点乱,体重只有八十多斤。

    老奶真的老了,看了让人难受,但她就是停不下来,喜欢劳动。偶尔门口放把草,为我家的羊拔的,母亲知道那是老奶放的,她为了不惊扰午休的母亲,总是悄悄放下草,然后就左摇右摆地走了。每次取了草,母亲几乎都要叹口气:“唉!走路都不稳,还拔草呢,真是拿她没法子。”母亲有好吃的,也给老奶分一点,让她也品尝品尝。老奶心里过意不去,时常总想帮母亲干点什么。

    老奶有时也到我家坐坐。我笑着说:“老奶,你要多活几年,这别到我想抬杠时,找不着人。”坐在我家小桌旁的老奶笑着回答:“我是想让老天把我叫走,可老天不收,说我的洋罪还没受够,叫我再多受几年。看你们把事情干大了,我这才能放心走哩。”

    院子里和父母聊天的邻居们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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