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和她的书橱

2017/4/24   来自：韩城作协网   点击：1030 

奶奶和她的书橱

薛鹏

“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又多一个星星。”

我的奶奶有一个书橱，里面装满了童话故事书，但是她却从来不允许别人打开，她把钥匙藏在桌子的第二个抽屉里，有时候会忘记钥匙的放处，或许是她另放在了什么地方，奶奶年纪慢慢变大，头发也慢慢变白，记性时好时坏，但是每次我回去的时候，她的记性总是那么好，她似乎把每本书里的故事都放在脑袋里。给我讲故事的时候，书差不多都是合着的。

爸爸说起他的母亲的时候，脸上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这笑容和奶奶见到我的时候一样灿烂。“我妈那时候学习可没的说，三岁能诵诗，七岁能写文。”

“那么奶奶不就是神童吗，文曲星转世。”我反问爸爸。

“文曲星？那是啥，那时候可没有电子产品，我妈可是凭真本事，看看，就靠这里。”爸爸用手指在我的脑袋上轻轻戳了两下。

也难怪，奶奶年轻的时候用尽了脑子读书识字，怪不得现在这么糊涂，原来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我可一定不能像奶奶那样，要不然等我老了的时候就像奶奶现在一样糊涂。

我奶奶小时候家境好，祖辈都是种田大户，说白了就是地主，曾祖父又受他的父亲的熏陶，从小好学，家里的书堆得没处放，可以说我的奶奶是书香门第。但是我的爷爷却是粗人一个，没有读过什么书，门第也远远赶不上我奶奶。

文革时候，我的曾祖父写了一篇文章，可能是内容亵渎了某一位神灵，被抄家游行。从此家境败落，但是却把一橱子书世世代代保留下来。

奶奶笑着翻开其中一本书说：“你爷爷不听我的话，我让他没事多看书，他就是不听，要不然也不会早早走了。”

至此为止，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说书看的多就能活的久，那么由此来说，我奶奶至少能活两百岁。直到终于有一天我才知道奶奶是骗我的。

奶奶的书保存的很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书橱里的书统统取下来，整整齐齐摆在床上，一本本翻着看，仿佛在书里面寻找什么东西似的。这个时候，爷爷是不会过去打扰的。因为在爷爷心中，奶奶爱书胜过爱他。

有这么一件事。那是入冬的时候，有一天天气很好，奶奶又开始整理书橱，突然奶奶一声大叫，正在院子里缠簸箕的爷爷急忙跑进来。奶奶捧着一本书满脸忧伤，原来书角被老鼠咬掉一片，奶奶就开始埋怨爷爷，说让爷爷在书橱里放几个樟脑丸，爷爷就是不放。爷爷被劈头盖顶说了一顿，也是满嘴不悦却不敢说。我爷爷疼爱了奶奶一辈子，总说奶奶是读过书的女人，和别的女人不一样，读过书的女人讲道理。

从此入冬的时候，爷爷总提前买好一袋樟脑丸塞进书橱各个角落，等到奶奶整理书橱的时候，他就爬在窗子上偷偷看。

爷爷去世的当天，奶奶没有哭，这一点我怎么也想不通，但是我却亲眼看到奶奶在爷爷坟前烧掉了很多书。奶奶说：“平时让他多看书，他就是不看，我现在给他烧几本书，他现在多的是时间。”晚上，我躺在奶奶的身边，我们的头顶是广瀚的星空，突然，我蹦着跳起来，：“奶奶你快看，天上有一颗星星在闪动，那是不是爷爷？”那时我已九岁了，凉风嗖嗖地从脸上吹过，我眨巴着眼睛盯着夜空中最亮的星。半夜醒来，听到奶奶在我的一旁小声哭泣。

爷爷去世之后，奶奶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给我讲故事，她心里难受，我是知道的。以前都是她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现在她每晚总是睡眠不好，我就要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

“猪妈妈生了几个孩子，但是有一个却不同其他几个，它只长着三条腿……”奶奶听的很认真，就像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个故事。其实奶奶并不知道，我讲的这个故事还是偷偷从她的书橱里一本叫《夏洛的网》中看到的。其实奶奶知道，甚至我讲错的地方，她也能及时纠正过来。

“原来奶奶你听过这个故事，那我开始讲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还有很多你没有听过的故事哩。”

奶奶一笑：“你偷偷动我书橱了？”

从我形迹暴露后，奶奶把她的神圣领地对我免费开放，我可以畅游其中。上初中那会，网络小说风靡一时，课堂上从郭敬明到唐家三少，每次去学校总会先到书店挑选几本自己中意的书装在书包里，在学校这几天时间一头栽进去，又期盼下一周的来临。奶奶总以为阅读是好的，从来不过问我看什么书。有一次奶奶问我：“书橱里的书都好看吗？”

我说：“好看。”

奶奶又不依不饶地问：“你喜欢哪几本？”

“这个么？好像是鬼吹灯。”

“啥？啥吹灯？”奶奶睁大眼睛。纸里包不住火，我只能老实交代，其实书橱里的书我一本都没有读完。奶奶视为珍宝的东西，在我的眼里成了残次品，“其实奶奶，你看的这类书已经老套了，现在不流行这种书了，我们年轻人都爱看网络小说，通俗易懂，用不着咬文嚼字，什么筑基、金丹、元婴、渡劫……”我一口气说了很多，把奶奶听糊涂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没听过，我只知道国学经典不能丢，这是咱中国人的根。”是的，我长大了，也第一次和奶奶因为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产生分歧，这种分歧一直延续到奶奶去世。

无法忘记奶奶去世的那一天。那一年几乎没有下雪，冬天年尾迎来了我记忆中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都说上年纪的老人最怕冬天，往往冬天里会死掉很多老人，我的奶奶也在这场大雪中去世。

我一直活在奶奶的童话中，却没有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等见到的时候只有冰冷的坟冢和满地的纸钱。听爸爸说奶奶是在看书的时候去世的，等到第二天发现，奶奶手里紧紧抓着一本海明威写的《老人与海》。

我一直有一个心结，不敢面对奶奶的书橱，更没有勇气再次打开书橱，直到一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奶奶对我说：“孩子，多读书，读好书，书能教会你为人处世，书里有无穷的力量。”

夜深了。我躺在和奶奶一起躺过的平台上，仰面望着天上最亮的一颗星，我知道这是奶奶和我对话。“人不是为失败而生，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是不可以被打败。”我轻轻地合上这本《老人与海》，似乎从书中读懂了奶奶，我想今后人生的道路还很长，至于路怎么走，我已经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