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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 漂(1)

2014/3/4   来自:韩城作协网   点击:1341 

北 漂 

                   段筱佺 

 

                     (一)

 

“林子,出来吃饭了!”

“哎。”

我应着声,懒懒的往外走。

妈把饭放在桌子上,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不停的看看我,看看我爸。

“爸。”我低声叫了一声。爸爸低着头,呼噜呼噜的扒着饭,淡淡地说了声:“吃饭吧。”

一会儿,爸爸吃完饭,放下碗,走到后院,拿着锄和剪刀往外走。妈妈说:“歇会再去吧。”

爸爸答应了一声,闷闷的说:“地里活多哩,我先走了。”

妈妈看着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拉上大门,忙着给羊打草去了。

我低头吃着饭,听着他们的对话,什么也不敢说。

转眼高考结束都好几个月了,眼看着别人都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了,看着父母唉声叹气的样子,只恨天亮捱不到天黑,见着面就跟偷了人似的,心里直发怵,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真后悔自己不是个读书的料,现在落得个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的结果。

幸好家里有四五亩苹果,天天耗在地里干活,除草、打药、浇地、扭枝条、摘次果,想好好表现一下,让父母稍微宽一下心。等到深秋时节,下完果子,累得差点扭了腰,爸妈坚决不让到地里去,只好在家里歇着。

吃完饭,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给小狗挠着痒痒。这时,门 “咣当”一声,门开了。

小狗圆圆的肚子鼓动了几下,有气无力的吼了几声。

我抬头一看,是西村的小韩,我的同学,学校时天天在一块的死党。怪到狗也懒得叫唤呢。这家伙学习还不如我,这些天没见,肯定也没考上。今个来,也肯定没什么好事。我看了一眼,没搭理他。

这家伙倒是脸皮厚,一张胖脸往我脸上一凑,差点贴上我的鼻子:“怎么不出门?在家坐月子呢?”

“哼。你父母没给你点颜色?把你还高兴成这?”

“唉。该詈都詈了,该咥都咥了。哎,你准备咋弄呀?”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啥药,就问:“你呢?”

小韩把狗的脑袋一拍,往凳子上一坐,双手往头后面一撑,眼睛往上一翻:“家里说咱不是上学的料,叫我打工养活自家。我表舅在北京开了个店,家里叫我去跟我舅学点本事。”他忽地身体向前一倾:“我准备走呀,你去不去?”

北京、打工、学本事,真有着好事?

我眼睛定定的望着他,脑子里打着转,犹豫着怎么开口。

“怎么样啊?给句话。是不是还想坐到家里等天上掉个老婆给你?都不怕美死你!”

这家伙,愣是哪疼往哪儿戳,气得人都不想搭理他,又听这么一逗,我“吭”地笑了:“好,走就走!”

晚上,我把小韩的话告诉了父母,母亲看看我,看看夫父亲,久久的没说话。父亲低着头,一根接一根的吸着烟,手指微微的抖着。老半天,他才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好吧,去吧。到外面经经世面也好,有个伴也能互相照应。”

说完,默默地起身,走了。

那一夜,父母房间的灯亮了一宿,他们在房间里悉悉索索的拾掇了一宿。

那一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不知道我到了北京能学些什么,不知道我走之后父母怎么去做那么多繁重的农活,也不知道父母会怎样挂念我。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每周上学去的时候,父亲总是坚决的要我喝下一碗原本是给身体不好的母亲喝的热乎乎的羊奶。我只知道,我的心里充满了愧疚,充满了无以回报的愧疚。

第二天,当我踏上火车的那一刻,父亲把行李塞进我的手里,在我接过行李的一瞬间,我的手触到了父亲的手,我才感到是那么的粗糙,手上突起的茧子硬硬的有些扎手。我抬起头,如此近距离的看着他们,竟显得有些陌生,从来都没有留意过他们的鬓角竟然都生出了那么多的白头发……

我鼻子酸酸的,不敢再看他们,抽了两下,说:“爸、妈,你们回吧,我会好好的。”刚扭过头去,那该死的眼泪就糊满了眼眶……

 

(二)

 

火车一路轰鸣着,把我们带到了北京。

一出火车站门,敞亮的大道、高耸的大楼和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门口通道两旁挤满了接亲友的人,好象迎接国外来宾似的。站外人山人海,来来往往,我们俩东瞅西看,正在着急,忽然,“韩娃子!韩娃子!”有人大声叫着,并朝我们招手示意,原来是小韩的亲戚韩老板接我们来了。

互相介绍之后,我们拿着行李卷,跟着韩老板挤上公共汽车,走了好一阵子,转的我俩都搞不清东西南北了。

车终于到站了,我们拿着东西穿过大街,又拐进一条街道,来到一个小区,里面净是高高矗立着的一排排大楼。

韩老板指着小区旁边一间门面儿,对我俩说:“诺,就是这儿。”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小韩说的餐馆,竟然只是一间小门脸儿,平平常常,上面写着“韩城千层饼”,用韩城话说,就是个打馍店。

我疑惑地跟着韩老板来到店里,店里也很小,前面摆两个炉子,上面架着鏊,乌亮乌亮的,散发着油香,里面摆着案板、大盆,做馍,带卖饼子,后面存放面粉杂物,典型的前店后屋的小作坊。

小韩的表舅韩老板是个高个,脸稍黑,跟小韩一样是个大圆脸,粗粗的弯眉,大大的眼睛,一开口就显出一脸的笑意,一看就是个生意精。

韩老板说:“韩娃子,舅这个店才开时间不长,生意好得很,人手不够,你和你同学来了,刚好。好好学,舅把这套生意交给你俩,保管你俩这辈子有饭吃有钱花。”说着,他指了指案板边上的两个大盆:“你俩来了,先学和面。别看是和面,这可是个工夫活,油饼首先得把面和匀才行。今天洗一洗,歇一歇,明天早点起,好干活。”

我问:“那睡哪儿?” 韩老板笑了笑,说:“打地铺。北京这地方房价死贵,咱是来挣钱的,又不是来旅游的,年轻人,要能吃苦才有出息。”

晚上,睡在地上,我脑子里又兴奋又激动,半天也睡不着。脑子里不停地想起上学时的事情,想起父母送我上车时沉默而又难以名状的表情,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起了!起了!快起!快起!”忽然,有人推着我,边推边叫。我一看,原来是小韩。韩老板已经围着白围裙,挽起袖子,开始和面了。

我赶紧起来,穿好衣服,胡乱抹了把脸,连忙看怎么和面。

只见韩老板把几十斤面粉到在一个大盆子里,然后用一个小盆舀了多半盆温水,把碱面儿在水里化开,倒进面粉里,然后用力搓,反复揉,直到面色黄亮均匀,再放在案板上醒着。有人专门把醒好的面,掐成等份儿,然后一个个擀薄,拉长,抹上油,撒上葱花、盐、佐料,从一头卷起来,最后,把两头在碗里的芝麻上蘸一下,一头朝上,一头朝下放好,一摁,再擀成圆饼,放到鏊上烙,边烙边翻,直到外焦里黄,香气扑鼻时,用铲子取出来,放到旁边一个长方形木匣子里,就好了。

看着人家熟练的把式,我俩也迫不及待地照着韩老板的样子和起面来。

和面看起来简单,其实做起来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心急不得,心越急,三下两下,就累得没劲了,揉的也不均匀,里面有疙瘩,醒不开。必须用力反复揉搓,最后才能把面揉的象棉花一样,松软、光滑、有弹性。

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渐渐的头上就冒汗了。深秋的北京,天已经很凉了,而我俩都热得内衣都湿了,粘烘烘地贴在背上,凉风一吹,直起鸡皮疙瘩。

就这样,每天要揉几袋面,单调的机械重复和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一个星期下来,累的胳膊都发肿了,晚上困的睁不开眼,一躺下就跟死猪一样,就是有人踢上两脚,也懒得动一下。

一个月之后,我们才渐渐地适应了这种工作节奏。整天和碱水,揉碱面,时间一长,手指尖和手掌心被蚀得一层层蜕皮,发红,碰一下,扎疼扎疼的,难受的直呲呀。小韩说:“我日他娘,早知道是天天弄着怂事情,打死我都不来,唉,上当了。”我苦笑着说:“你以为老板是那么好做的吗?熬吧,慢慢熬吧。等把手艺学到手再说吧。”小韩嘟囔着:“等把手艺学到手,我也弄两个徒弟,先挣死他再说!”

我笑着说:“到那时候,咱俩谁都不雇,就把你舅一人顾上算了!”说完,我俩你看我,我看你,嘿嘿的笑了起来。

晚上躺下来,听着门外呼呼的大风一阵阵刮过,不禁想起了家中温暖的火炕,母亲爱怜的目光、父亲闷声不响抽着烟的样子、脚边摇着尾巴不停乱转的小狗。家,家乡,头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到它在我心中的分量竟是那么的重,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叫人向往。想着想着,鼻子一阵阵的发酸,禁不住用被子捂着头,任眼泪肆意的流淌。

还别说,千层饼的生意真是不错,我们一天从早忙到晚,还是供不应求,韩老板又从家乡领来几个帮忙的亲戚。人手多了,就让我专门卖饼子了。

卖饼子,一般是一手用夹子夹起饼子,另一手用裁好的白纸捏住另一边,递给顾客,再用腾出的那只手收钱找钱。

一开始,看见顾客排起长队等着,人心里就着急,一着急,不是忘了这,就是忘了那,所以速度很慢,惹的顾客老有抱怨。一天,一着急就用手直接捏着饼子递给一位中年妇女,这个中年妇女看了我一眼,不满地说:“怎么这样啊?”我知道是自己的错,可不知怎么的,硬着头皮大声说了句:“您到底要不要啊!”那位中年妇女看了我一眼,咕哝了一句,丢下钱,拿起饼子,走了。

我一看,胆子壮了许多。索性就干脆用手直接取饼子,其他的顾客一看,也都没有说什么,拿起就走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故意当着韩老板的面,把白天的情形给大家学了一遍,最后我得意地说:“看来,北京人也是欺软怕硬,你给他点颜色,他也怕哩!”大家听完,都笑了。谁知韩老板一下子拉长了脸,筷子往碗沿上“咣”一敲,气急败坏地冲着我吼到:“这是北京,不是韩城!这搭些微个人都是个当官的,万一碰上个卫生局的人,叫你这一弄,我这店非倒灶不可!你娃给我宁宁的,少胡刺撩!”

那声音跟杀猪似的,在屋子里回来荡去,直直的往耳朵里钻,硬生生的把耳膜刺的生疼。看着韩老板有点变形的脸,其他人一个个把身子缩的低低的,边假装夹菜边幸灾乐祸的瞟着我,吓得我端起碗,赶紧跑了出去。

 

北京人的嘴就是刁。无论什么样的好吃的,到他们嘴里也鲜不了几天。才不到一年的工夫,千层饼的吸引力就慢慢不行了。

眼看着顾客一天天在减少,韩老板急的跟什么似的,叫我们几个一人一辆三轮车,蹬到菜市场去卖。

千层饼这东西,刚烙好时,热乎乎的,外焦里酥,咬上一口,香气直往心里钻。凉了再吃,咬上去软不踏踏的,再放些天吃,那就跟牛皮似的,嚼着都费劲。因此,在菜市场卖好了几个月,也不行了。再到后来,有时出去一天连一个也卖不动。倒是有个黑黑瘦瘦的邮递员,天天准时在路口买一个饼子,蹬上车,边走边吃。

我每天都只能交给韩老板一块钱。交钱时,韩老板都会跟审贼似的看着我:“就一块钱?”然后把饼子齐齐再数一遍,生怕我把钱装到包里去了。气得我每次看见那个邮递员,真恨不得上去扇他几个耳刮子,到最终还是忍了。唉,一块钱也是钱哪!

一连好几天,晚上一回到店里,韩老板边吃饭,边唉声叹气。我知道,其实韩老板这是在启发我走,但又不好意思明说。想跟小韩商量一下,这家伙老是不见人,不知道是不是怕我问,故意躲着我。在北京人生地不熟,我又没别的办法,只好装做没听见。

一天晚上,小韩又回得迟了,韩老板气得不行,指着小韩骂道:“这几天不好好做活,胡溜达啥呢!一天到晚管你吃管你喝,你当这是住店来了,咹?贼不日的,我看你是皮紧了!”我一看架势不好,赶紧和其他几个人把韩老板拉进里屋去了。小韩赶紧钻进被窝,蒙着头不敢吭气。

过了好一阵子,韩老板的骂声渐渐停了。小韩悄悄戳了戳我,贴着我的耳朵说:“咱俩明天走。我在外边寻了一家饭馆,人家要人哩。”我说:“真的?怪道你这几天神神秘秘的,老是回的这么迟呢。”小韩说:“你看我表舅那样子,我实实都够够的了。再呆下去,真要拿笤帚撵咱俩走不行哩!你当我真没眼色呀。”我说:“那好那好,明天咱走人。”

     第二天,一听我俩要走,韩老板眉毛动了几动,微微绽着些笑意,口里惋惜的说:“哎呀,怎么好好的要走嘛?当舅说你几句都不行呀?叫我回去给你妈咋说呢嘛!——那是这,你俩到外面试试也行,省的叫人说咱韩城人不行。先试试,不行的话再回来嘛,舅还能叫你俩饿肚子吗?是不是?”

我俩赶紧陪着笑脸说:“好好好,是是是。一定,一定。”

出了门,我看了一眼小韩:“看你舅那样,话里话外干的都抖擞不下一点渣子。不叫咱俩饿肚子?当咱俩是要饭的呀?”

小韩一笑:“没事,快当老板,当了老板坚决雇他,啊?哈哈哈哈!

 

 

(三)

 

小韩领着我走了几条街,东拐西拐,走了老长一段路,小韩指了指前面一条街:“到了。”

街面上一溜的商店餐馆。来到一家写有“京和餐馆”门前,一个穿着时髦大衣,身体微微有点发福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眼睛大大的闪着光,浑身透着一股精明强干的气派,正指点着几个服务员擦洗橱窗。

小韩走到她的跟前,恭敬的叫了声:“王姐。”

王姐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们几遍,说起话来,又快又脆,说:“呦,小韩那!这就你那小老乡?嗯,还行。那就先帮厨,学着做菜、炒菜。我这儿可指着用呢。”

于是,我俩成了京和餐馆的员工。我俩这回憋足了劲,天天跟着大厨学刀功、颠勺,焖、炒、炝、拌、拼。几个月下来,把式就学的象模象样,开始抡勺做菜了。

这个餐馆虽说不是很大,里面也是很宽敞,能摆十来张桌子,每天人来人往的,生意还挺好。王姐看我俩学的快,人也勤快,很满意。我俩也乐滋滋的,准备就此安顿下来,好好干下去,给他舅看看。

这儿除了厨房人员之外,还有五、六个服务员。其中一个女服务员,个儿不高,瓜子脸,一双眼睛清亮清亮的,头发用皮筋扎成一个马尾,垂在脑后,额上的刘海自然地分向两边,皮肤洁白,透着滑嫩的光泽。她从不高声说话,给人一种若有所思的感觉,让人看着就心动,一副典型的南方姑娘清秀水灵的模样。

每当闲下来,一群女服务员总是在一起唧唧喳喳,谝这说那,而她从不主动和人搭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干起活儿来既快又麻利。

日子一长,大家就熟了起来,才知道她叫小佳。她总是话不多,别的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和她开着一些玩笑,挑逗她。

我总觉得这是大男人欺负女孩子,没意思,从不参与。谁知这样一来,她反而渐渐地对我有了好感,有意无意地帮我做这做那。有时,有话没话地找我聊几句,我也就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和她瞎聊。

渐渐地我知道了她是安徽金城人。但金城什么地方,她只是笑,并不回答。我也索性不再问她,觉得只要在一起开心就行。

一天晚上打烊后,别人都出去了,只有我俩在店里的宿舍聊天。我们东拉西扯的说着,不知怎么谈到了今后的去向。

我问道:“你准备将来做啥?一辈子做服务员呀?”

她的表情忽然低沉下来,沉默了一阵,忽然,她那一双好看的眉毛往上一挑,瞪着明亮的眸子,盯着我的眼睛,痴痴的说:“我也不知道。我想就这样和你在北京一直呆下去,永远不回去了。好不好?”

我猛然觉得浑身燥热起来,看着她真诚的目光和灯光折射在她脸庞温润的光泽,我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忍不住一把搂住她。

她的胸脯贴在我的胸膛上,温暖而又柔软。我凑近她,嘴巴已经能感觉到她微微颤动的唇的温度。

这时,门“忽”的开了。小韩推开门走进来,一看,楞了一下,赶忙摇摇手,冲着我俩说:“咳!咳!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啊,继续。”说完扭头就出去了。

我俩很不好意思,赶忙分开了。她起身要走,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慌乱地摇着头,示意外面有人,抽出手,低着头,跑出去了。

我的手里留着她的余温,一股异样的感觉涌入我的心头,我的心砰砰地跳着。

我一下子意识到:我,恋爱了。

 

从此以后,我俩工作之余,经常一起散步,一起看电影。其他人都羡慕地叫我们俩小夫妻,特别是小韩,经常见到我俩在一起,就做鬼脸,一脸的坏笑。有时候还故意操着南腔北调的四川音给我说:“你娃儿好福气呦!你是用啥子手段搞到手的呦?教锅锅(哥哥)一遭(招)哦!”我就也用四川话回他:“教你个鬼呦!不好好干活,小心王姐知道了,敲你龟儿子的脑括(壳)!”口里一边骂他,心里可是美滋滋的。

打这儿起,我一会儿不见小佳,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见到她,立刻觉得浑身充满了劲儿,走起路来,也轻飘飘的。连王姐也感觉到了什么,冲着我说:“小林子,什么好事儿呀,说出来让姐也乐呵乐呵。”

小佳每次来后厨端菜,我们总是笑笑的看着对方,用眼神传递着彼此的关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走过,生活里充满了甜蜜和欢笑。

这一天,我俩象往常一样,正在忙着各自的活儿。忽然,服务员小倩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对我说:“快!快!来了一伙人,正欺负小佳呢!

我一听,血一下子涌上了脑门,二话没说,抄起一把菜刀,就朝前厅冲去。

前厅里,只见七、八个人一伙,为首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黑瘦个正把小佳往外拽,其他人把几个前来阻止的服务员向后推搡的咧咧趄趄,老板娘王姐脸色苍白,鼻尖冒着细汗,嘴里不停地叫着:“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安徽人在北京还这么横!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反了你们了。小夏,打110去!”服务员小夏边答应着边往外跑,几个人挡住了小夏的去路,小夏不知所措地瞅着老板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冲过去,指着那个黑瘦个,大叫一声:“站住!”那人见我手里提着菜刀来势汹汹,本能地往后一退:“你,你,你想干什么?”我挥了挥刀:“把人放开!”那人冲着我说:“这是我媳妇,我要带她回去,管你什么事!”我一楞,看看小佳,又看看那人,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黑瘦个乘机拽着小佳就往外走。我火往上撞,大吼一声,抡起菜刀,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照着那黑瘦个就劈了过去,那几个人一看,抄起店里的凳子就跟我打在一起,店里的其他男厨也抄起手里的家伙冲了过来,那几个人抵挡不过,边打边往外跑。我几步追上那黑瘦汉子,照着后脑勺,一刀劈下去,吓得他头也不回,一溜烟儿跑走了。要不是小韩死死地抱住我的腰,恐怕那家伙早就脑袋开瓢了。

打跑那伙人,我气得脑袋一阵阵嗡嗡作响。忽然,小韩叫了声:“哎呀!你胳膊流血了。” 我一看,才隐隐觉得胳膊有些发麻,大概是刚才的混战中,被人打伤了。小韩赶紧把我扶到宿舍,包扎好,扶我躺下。大家安慰了我一番,渐渐都退出去收拾桌椅去了,小韩也借故走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小佳和我。

我紧紧地抓住小佳的手,说:“不要怕,看谁敢带你走!”

小佳浑身颤抖着,眼里含着泪水,轻轻点了点头,抚摸着我的胳膊上的伤,问:“还疼吗?”

我故作轻松的说:“没事,不要紧。”

她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说:“你刚才的样子真可怕,象一只老虎一样。”

我摇了摇她的手,说:“是吗?没吓着你吧?”

她低下头,轻轻摇了摇,然后抹着眼泪,一句话也不说。

我看着她可怜楚楚的样子,想着那黑瘦汉子的话,心里一时有许多话,竟也不知从那说起,俩人就这样静静地呆着,沉默了许久。

她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终于打破了沉默,低着头,双手捂着脸,两肩一抽一抽的,沙哑着嗓子说:“我家在金城最穷的乡里,离城很远。我家姊妹多,我是老大。前几年,因为家里穷,父母就不让我念书了,把我许给了山里一户人家。那家情况好,人都快三十了。我说什么也不愿意,父亲就打我,逼着我答应着门亲事。我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后来他急着要结婚,我死活不同意,他只好说那就先订婚,再结婚。订婚那天,他带我到城里买东西时,我看见县城里的妇女要去北京打工,就心一横,趁他不注意,跳上火车就到了北京。我怕他来北京寻我,就在北京的小饭店里打工,尽量不和安徽的姐妹在一起。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了,还是被他找着了。”

我这才明白以前她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的原因了。

我说:“不怕。要不,咱们回我老家去。”

她摇摇头:“不行的,他们会寻到的,会连累你的。”说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把被子给我掖好,望着我,惨然地一笑,说:“别说了,好好休息吧,我出去干活了。”

第二天一早,我爬起来,感觉胳膊好多了,正要往外走,这时,小韩神色匆匆地走进来,说:“不好了,小佳走了。”

“走了?”我急忙问:“到那儿去了?”

小韩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拉着他问:“那她没有说什么吗?”

小韩说:“小佳临走时,把我叫到一边,对我说她怕她家乡的那伙人再来闹事,又怕会连累到你,决定到别的地方去打工。我要叫醒你,她坚决不让。只是让我告诉你,你是一个好人,她会想你的。我拦也拦不住,她就哭着走了。”

听完小韩的话,我感到好象五雷轰顶,一下子失去了力量,身子软软的,一下子跌坐在床上,我心低里在叫着小佳的名字,我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我的初恋,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一连几天,我躺在宿舍里胡思乱想,什么也不想干,心里渐渐地平静下来,终于接受了这样一个无可奈何的事实,心里思忖着该怎么办。

忽然,只听着前面店里哗啦一声,好象摔碎了什么东西,接着,传来老板娘尖利的声音:“麻溜点儿!磨磨叽叽的干啥呢?我这儿是做生意,可不养闲人啊,谁不愿意干就给我立马走人!”

我听得出来,老板娘嫌我这几天不干活,又不敢明着撵我走,只好借着其他人出气给我捎音呢。

我的拧劲又上来了,一赌气,卷起铺盖卷儿,离开了这家小饭店,在东里三条租了一间房。

我,失业了。

 

 

(四)

 

在房子里一闷,就是几天。除了吃饭上厕所,我基本上哪儿也不去。倒是小韩时常来看我,给我捎点好吃的。平时看着大不咧咧的他,关键时候还是这么仗义。看着他每天来去匆匆的样子,我心里真有点过意不去。

我感激的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小韩,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要不,你也被炒了,我到哪混饭去?”我又拍拍自己的胸脯:“没事,歇两天我就找活儿去。”

他看着我,想了一会儿,说:“好吧。那你先找找看,实在不行,我给老板娘说说情,你再回来干。”

我笑了笑,说:“好吧。”

小韩起身匆匆地走了。

第二天,吃罢饭,我懒懒地出了门,来到崇文门劳务市场。

市场里到处都是操着不同口音的打工者,一看见来个老板模样的人,呼啦一下,全拥过去,争先恐后地往前挤。

一看这架势,我自己先松懈下来,干脆一屁股坐在长凳上,看着他们闹哄哄的样子,好象一个看热闹的闲人。

正在闲看着,忽然,听到有人叫道:“嗨嗨嗨!凳子上那小伙子,说你呢,过来一下!”我站起身,转过脸一看,一个高个子,大眼睛,脸膛微黑的中年男子,立在我的面前。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阵子,问我:“会做饭烧火吗?”我说:“会。”“那好,跟我来吧。”他说。

我看着他和善的样子,也不像个老板,又不像个坏人,搞不清这人是干什么的。想想,管他呢!先看看再说。就仗着胆子,跟着那人走出劳务市场,坐上公共汽车七拐八拐,走了好一段路,在一个胡同口下了车。

他领着我走进一家小小的院子,一个中年妇女正在院子择菜洗菜。

他说:“这是你嫂子。”

我赶忙上前叫了一声“嫂子。”

那位妇女应了一声。然后俩人走到一边嘀咕了一会儿,那男的走过来,对我说:“小伙子,不瞒你说,我俩都是工人,单位情况不太好,我们向单位请了假,准备做生意。人家做生意都发了财,咱也不能老上班耗着不是?”

我连忙说:“那是,那是。”他接着说:“你就住我家吧。打明儿起,你在家里蒸凉皮儿,准备佐料、菜什么的。我们俩到市场上去卖,啊?”

我说:“好吧。”

晚上,我都睡下多时了,只听那两口子还在房间里合计着,很晚才休息。

第二天,我在院子的炉灶上添上水,和好面,然后一片片地蒸着凉皮。那男的边看边说:“嘿!真行啊你。好好干啊,发了财,哥哥我亏待不了你。”

他们两人准备好一切,推着车子,上市场去了。隔上一阵子,那男的就回来取一趟东西,一直忙到天黑才回来。

一回到家,两人高兴得跑到屋里,算起帐来。过一会儿,那男的走出来,对我说:“今儿还不错,兄弟,明天继续。来,咱吃饭。”

一连四五天过去,那男的开始没了先前的热情和劲头,每天都要剩一些,顿顿都吃凉皮,吃得人没有一点胃口。

又过了四五天,他们两口子回来的更晚了,凉皮剩的也更多了。他们俩的话也更少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

到了第十二天中午,我正在院子忙碌着,他们夫妻推着车子回来了。

我连忙上前叫了声:“哥哥,嫂子。”他们俩,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放下东西,走进屋里,开始声音不大,不知在说什么。后来,听见他们大声争执了几句,那女的就开始哭了起来,那男的也不吭气了。

又过了好长一阵子,我正诧异着,那男的出来,看了我一眼,蹲在地上,叹了一口气,说:“唉,原以为做生意没啥呢,谁知道这生意还真的不好做。看来,咱真不是块做生意的料。得了,明天我们俩还是回厂里上班去,上班八小时,轻松自由,做生意一天下来十几个小时,真不是人干的事儿。”说着递给我几张钞票:“兄弟,这几天真难为你了。你也看见了,这几天生意也不好,没挣来几个钱。得,给你二百快钱,你也别嫌少,权当给哥哥我帮了几天忙,等哥哥我哪天真的发了财,一定会加倍还你的。”

看着他黑瘦的脸,眼睛里通红的血丝和一脸疲惫的神情,我似乎看到了我的影子。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我说:“没事儿。大哥,您留我这几天吃住,我感谢还来不及呢。您做生意也不容易,这钱您就留着吧,我再挣吧!”

说完,我就往外走,他在后边连喊几声:“兄弟!兄弟!”我摇了摇手,快步走出胡同,走到大街上,跳上一辆公共汽车,又回到我租的小屋里。

我,又失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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