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头的一天
康颖第
阳历八九月是李家坡最为繁忙的月份,几乎所有村民都在为一年的收成-经济主要来源(韩城大红袍)而忙的不亦乐乎。
李家坡地处韩城与宜川山西吉县的交叉口,穿过川河就是宜川界,跨过黄河就是山西界,这个黄河沿岸的土山坡,多土少水,土地广阔而贫瘠,多为陡坡洼坎之地,种植小麦,大豆,玉米等农作物不仅难以耕作而且收成很差,靠天吃饭的自然因素决定这里种椒树更为划算合理。椒树相比其他农作物耐旱,鸟虫禽类不易侵害,当然也归功于母亲河的庇护,这里日照充足,昼夜温差较大,且不易受寒流分侵袭,故为韩城大红袍栽植的最佳福地。
八月末的一天,清早四五点,天色麻黑,李老头就挣命般爬起来,家里另一孔砖窑的十几个摘椒人依然沉睡着,有的还在拉着长调打鼾。李老头拉亮电灯,推醒同样倦睡的老伴,说道:“死人,你都不看几点了,今天是不是馍还不够,要蒸馍哩?”老伴闻声快速起身,穿好衣服,胡乱卷起被子溜下炕沿,胡乱抹了把手脸就准备蒸馍、熬米汤、炒菜。李老头则快速爬上窑背准备将前几天摘的椒摊开。
天上隐约可见几颗明星在眨眼,月亮也在天边亮着,照的窑背上的水泥地面白花花的,只留下路沿一些树草的黑影。立秋后空气中潮气湿气较重,李老头冷的嗦嗦地打了个冷颤,但他无暇顾及,只是匆忙提出前两天摘的几十大笼湿花椒,准备用锸撒开。心想:“连日阴雨,碰上一个好天可不容易,千万不能错过。”是啊!最近大多数人家椒都摘到了“洪期”(关键时刻),老天却一再非阴即雨,有时摘半天停半天,有时连着阴天,只能摘不能晒,村里几个大户的窑洞湿椒都堆成了小山,虽说现在有了烘干机,但那东西也特别劳人,不说钱,光烘一点椒得七八个十来个小时。一般能晒的,谁用那个“拙物”啊!
一两个小时过后,就将窑背上倒的十几个“小火山”花椒摊撒开了。李老头窑背上面积大,加上前两年扩展的那片水泥地,天好一次能晒四五袋子(三四百斤)干椒,解决掉两三天积堆的湿椒,李老头心情轻松了一大截,家里窑背上的小石棉瓦房也腾出了很大空间,李老头看了看摊开一窑背红艳艳的宝珠,心里甭提多带劲了,他心里那股劲来自将椒卖了后厚厚的一沓沓“毛爷爷”;来自那远方未成家的儿子。用破衣烂裳的袖子揩了揩脸上额头上皱纹沟里的汗液,点了支廉价的延安烟咂巴着抽起来,但没抽几口就弯下腰挣命般咳嗽起来。
天,已经明亮了,东方未升起的太阳光芒耀红了地平线,亮透了四方。山沟里,村野的鸡狗也开始吠叫起来,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明灯,拉起晨曦前“出征”的号角,像往常一样,一辆辆农用三轮摩托,小车载着各自的摘椒人向椒地进发。
今天李老头要去的地是柏树洼,由于早晨温度低,李老头年老力衰,摇了两次三轮车后,大口喘粗气,该死的落后“铁家伙”依然没发动起来。李老头焦急而暴躁地喊叫老伴,两人使上了吃奶的劲,铁家伙才“突突”价响起来。拉上一部分摘椒人到了椒地后,李老头又不停一刻的返回家接剩下的几个人,再次到地后,一整洼的椒树红成一大片,正对面东边的日头慢慢爬出了地平线,橘红的柔色光芒顿时将河山苍穹披上一套金色的罩衣,深绿的椒树叶,血红的椒串椒粒也被照耀出金黄的光芒。由于晚间清早天气晴朗,椒叶椒粒上有了些许细碎水汽。
如此多娇的河山椒林风貌,李老头无暇欣赏,他有他的劳动任务,得把今天要摘的椒树全部修剪妥当以便于摘椒人下手。锯剪完长长两行椒树,他又得不停歇的拿绳子捆绑起树枝来,衬着厚袄将带刺的椒枝背到车边,经过两三个小时的快速剪、捆、背,三轮车的铁筐子压起了四五捆椒枝,用长绳稍微一绑,正准备走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急匆匆返回地边向摘椒人叮咛:“不要胡跑,按行子摘”。老把式摘椒人都知道这个“下数”(规定),地里每行椒每树椒都不一样好,不能胡跑,只能一行完了再进行下一行,但仍然有不顾脸面胡跑“偷椒似”的每树都摘一两枝好的或挠几串好的又跑了的,更有跑来跑去反而摘了树不好的(她却认为好的)。往往最后主家没说话,相互间自己人先吵嚷骂起仗来,却又都向主家说自己有理的,为了和平起见,主家只能两边说好话。李老头没时间管这些下苦人的自私自利行径,他又点了支烟边吐雾喷云边大步向车边走去。这次铁家伙倒没耍性子,一下就“突突”响了起来,尾巴冒出一股蓝黑色的油烟,李老头赶紧跨上驾驶位,技术熟练地掉头准备回家,随着车子的远离,地上的尘土飞起一大片浑浊又散落消失。
过了约摸半个小时,李老头又风风火火地驾驶着小三轮又跑来了,他是来送早饭了,是啊!不觉间已经九点多了,习惯了这个点吃饭的椒民已经肚儿猫抓了。早饭是馒头、米汤,炒土豆丝,馒头用竹笼衬着笼布罩裹了多半笼,米汤盛在大罩盖子桶里,上面有个嘴刚好能放下勺子把,菜用包装方便面的塑料筐盛着,摘椒人分别将碗、筷、碟子分成几摊,各自倒了米汤,拿了馒头,分拨了菜碟子,就围坐在车旁边的平地上“咥”起来。
这些摘椒的中老年妇女泼实而憨厚,长期在上有老下有小的苦日子中操磨,养成了乡村人勤劳勇敢,能吃苦的优秀品质,当然身体也较一般年轻女娃浑圆壮实。大家在太阳坡吃过饭就让李老头过秤,这已经成了默认的时间规律。称完记录完后,李老头又将椒袋垒到车上,收拾碗、筷、碟子,菜筐,准备把椒送回去。
又是一阵阵“轰轰”的三轮吼叫声,李老头回去了,摘椒人也快慢不一的奔赶到地里继续“挣钱”。今天的天格外晴朗,淡蓝色的天空只有几疙瘩白云,十点钟的太阳已经有了威力。李老头拉回来的湿椒运到了库房,又赶紧把那些积攒起来的椒树枝枝摊开,这样的好天气,两天就能晒干打落下椒粒。花椒是个“贵气物”,一天晒不干颜色就不好,当然,这些打下来的椒比不上摘下来晒的红,但省事啊!所以每年依然有寻不下椒客的村民这样做。忙完家里这些个杂七杂八的活,钟表指针已经到了十二点多,李老头早上么有吃饭的习惯,就胡乱吃了点饭,催促老伴赶紧炒菜,准备中午饭,他在床边缓了缓乏,抽了根烟,就又大声咳嗽起来,老伴就开始唠叨说:“都咳嗽成喔,把喔烟哈没命的抽”。他不听也不理老伴的话,过了一会就又和老伴一起收拾好饭菜准备送到地里。在一阵三轮的嘈杂声里,李老头又把饭送到早上那个吃饭地方了,他朝椒树地大声吆喝了声“吃饭喽”,椒民便稀稀拉拉提着椒包往上爬,一会就到了跟前,后面有个年纪大点的走到半坡就歇住脚了,李老头赶紧去接她的花椒。大中午一点多,太阳正是火辣之时,照烤的人们都流出了酸汗,额头脸颊湿漉漉的,不停有汗珠从鼻尖下巴滴落,一会歇息后汗干了,脸颊额头又残留薄片钠盐粉粒。
称过椒后,李老头又响动起三轮往回赶,椒民有的找阴凉歇息会,有的不停歇的又开始挣钱。当然一般这个时候都会有歇息的人说急着摘椒人的一些闲话。李老头回去后,急忙将晒干的几百斤椒筛净装袋,这个活也不算轻快,大毒日头下得簸弄两个多小时。完成这项工作,李老头又出了一身湿汗,又将早上拉回来的湿椒摊撒开,天气预报明天还是个好天,四点多摊撒开明天容易干,老伴也在给他帮忙,不然他一个人可没这么快这么轻松。一切工作完了后,就下午六点了,西斜的太阳再有一两杆高的距离就要落下,他顾不上回家歇息,喝了口水,点了根烟又要去接地里的椒和摘椒人了,老伴也得迅速准备晚上的面条炒菜,两个人分头忙过一个多小时后,天色很快黑暗下来,西边的地平线不知何时早已不见落日的余晖迹象。
晚间,李家坡除了家家户户明晃的亮灯,就数摘椒人的说笑吵闹声最为引人注目。忙完一切农活后,李老头没顾得上洗那满脸的汗渍和土垢,顶着头花白蓬乱的脏头发,美美的扒拉完两碗面条就倒头睡下了。摘椒人也随着李家坡夜色宁静的加重渐渐沉入了梦乡……
睡得瓷瓷实实的梦中,李老头看到一条铺满鲜花的路,路上撒满了红艳艳的花椒,中间还有些椒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