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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梦(续)

2014/3/29   来自:韩城作协网   点击:2540 

                                 龙门梦(续)

 

                                   吉春

 

 

    批判会后,专案组老强找周明谈话,先问:“你感觉今下午批判会怎么样?”

“没水平,不怎么样。”周明直说。

“是不是批得过头了?”

“有一点无限上纲的味道。”

“群众批判会,难免有过火的地方,你应当正确对待。‘非法’、‘大毒草’、‘反动’啦,你可能一开始听不顺耳,以后听得多了就习惯了。不过,我看了你所有材料和写的几本书,有一种感觉,觉得你不是什么‘反动’行为,不是敌我矛盾,这点可以肯定,你的思想和行动,主要是‘名利’二字太严重,想出名,想当文学家、大作家!”

“对,你说得对,说到我心坎上了!老强,我见你怎么有点面熟?好象在那儿咱们见过面?”

“我是前半年才从西北国棉一厂保卫科调回来的。”

“噢,想起来了!我七0年四月底卫星上天时,在《秦西日报》理论部当记者,到国棉一厂采访吴委员,是你接待和陪见的吧?”

“有可能。咱们今天不谈这个。主要谈你的问题。你应当从资产阶级名利思想上检查一下自己,深挖一下根源吧!”

“好,我考虑考虑。”

周明回到了客房,暗自欢喜,碰上了这么个有水平的人办案,起码不会把两类矛盾的性质搞错。

他陷入了沉思。

究竟是几时才有“名利”思想呢?翻来复去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也得想,因为这是办学习班,接受审查,“考虑”问题。于是,他吃饱了睡,睡起来想,有的是时间。他从小时候象过电影一样想着:

 

周明小时候,跟爷爷在杏园里睡觉,半夜尿床,把褥子、被子尿湿了一大片,害得爷爷早晨起来晾晒。爷爷掌握了孙子的尿床规律后,就在半夜鸡叫时打着周明的屁股,打得“啪!啪!”响,他便惊醒,从朦胧中被吵着下床到小屋外尿尿。打了一周屁股,周明的屁股生疼生疼的,再不尿床了。以后,每到半夜鸡叫,他便喊:“爷爷,尿尿!”

邻居的高伯高婶信耶稣教,吃饭前总要祷告一番。周明听不见祷告什么话,便问母亲。母亲说:“他家是基督徒,劝善哩!念的《圣经》歌,叫人学好,要孝敬父母,不可杀生,不可偷盗,不可害人,不可贪财……”

周明有时在吃饭时,便学着长老的样子,盘腿而坐,双手一合,闭上眼睛,唱着赞美诗。他是逗着玩,眼睛一闭一睁,一笑一孬,象猫叫,象虎吓人,惹得孩子们有哭有笑!

他还戳过一次马蜂窝,被马蜂蜇得头象脸盆大,象篮球那样圆,疼得睁不开眼,上不成学。不少同学取笑他说:“一二天不见,你吃了什么好的,吃得眼都挤合了!”

星期天,父亲与周明在田里种西瓜,结果只有他种的快,到地头坐在树上唱儿歌:

“种、种、种西瓜,

一苗两苗都出啦。

那苗呢,虫吃啦;

那虫呢?钻山啦;

那山呢?雪压啦;

那雪呢?消水啦;

那水呢?合泥啦;

那泥呢?沾墙啦;

那墙呢?猪拱啦;

那猪呢?狼吃啦;

那狼呢?打死啦;

那皮呢?面鼓啦;

那鼓呢?打破啦,

娃娃女子长大啦!”

过了一周,父亲到地头一瞧,儿子种的一行西瓜不见一苗出土,奇怪?父亲挖了几窝,西瓜籽的尖尖都朝下埋着!气得老人直跺脚。

 

对了,他考上了西山中学,有个星期六下午,与薛娃相跟回家,路过盘河,见有一洼浑水,他俩便脱光了衣服,跳进河内摸鱼,摸了三条小鲤鱼,劲头来了,继续往岸底深水中摸。周明突然惊叫:“薛娃,快来救我,什么把我鸡巴咬住了!痛得人要命!快来!”薛娃一摸,是只小螃蟹,一捏,爪子松开了,但周明的鸡巴被夹破。周一早上下课后,同学们见周明走路慢慢的,腿撇得象八字,问他有什么病,他有苦难言。后来薛娃悄悄说了,引得男女生偷笑……

 

第二天凌晨,一辆吉普车将周明拉出了三矿,转移到一个山脚下的秘密场所。

这个秘密场所,原是“四人帮”时的整人地点,不少人在这儿屈打成招,

造成冤假错案。这地方,与村庄不连,是个独院。院子很大,足有五亩地大,

是个综合加工厂。院子中间是篮球场,四边皆盖了厦房,大门是铁棍焊的,棍

上方有红头铁矛,门东边是门卫值班室。

一连十多天,公安人员没有问周明一句话。康科让他吃了睡,睡起来吃,吃了下棋。周明半夜起来尿尿,想这葫芦内不知装什么药哩。

有一天,田副局长来了,对周明谈话说:“我们把你转移到这荒无人烟的厂内,是不让你再和龙艺社人串联闹事。你放心,我们绝不搞‘四人帮’那一套逼供信,更不允许他们打人骂人!因为有一个大案未查出人……”

北村群众大会。公社周社长讲:“接县上电话,田园参加反革命组织,有野心,和四人帮有挂勾……”

社员群众不解:田园平常表现积极,爱社如家,是公社挂上号的“红人”,怎么会……

会后,有人告诉田园父亲:“你儿子干下瞎瞎事了!参加了什么反动组织?”

本来就胆小的田父,一听这关乎生命的天大雷声,吓得一下子神经失常了,脑血管抽风,把煤油倒在被褥上要点房子,拿菜刀要杀人,……不知羞耻!光看病就花去4千余元。这是后话。

勒令田园第二天早上到三矿报到,参加学习班。他从抽水站连气带急骑自行车拐弯往寺庄公路行,与一拉煤汽车险乎相撞,不是司机急刹车,田园早成了车轮下的“鬼”。

田园推车上到三矿,已经迟到了。“龙艺社”的十多个人被关在一个小会议室内,就是没有周明。

专案组负责人讲:“今天把你们通知来,是办学习班。这学习班的长短,取决于你们所有人的态度。如果按县委的意见统一了认识,下午就可结束,大家就能回家。否则,10天、半月、一年都可办下去,就象你们的头头周明那样!”

人们一听,才明白了周明仍在某地方隔离着,没有承认“龙艺社非法”。

专案组老强讲:“县委经过调查研究,认为周明办的‘龙艺社’是:脱离党的领导的、跨行业的、非法的业余文艺组织。周明应承担全部责任,其他成员不负责任,入党、入团、晋级、升学、调资、提干、使用等,均不受任何影响,不填履历,不入档案。大家讨论,同意这个决定不同意?”

接着,“龙艺社”成员们议论开了:

“听说咱头有大问题了!”

“周明肯定不同意县委关于‘非法’的决定。如果同意的话,专案组保险能让他出席这个会。”

“对,分析得有道理。”宁科问赵山:“你看呢?”

“咱们能咋看?我考上了大学厂内不让去,还说40万字的小说是毒草,已扣压!小胳膊扭不过大腿。”

卫忠凑上前小声说:“不行就先同意算了,以后再说;不然都不能自由。宁科,你的意见呢?”

“我认为‘脱离党的领导’和‘非法的’定性不准。还是推给咱头吧!”

太阳正当顶的时候,“龙艺社”成员们排队吃饭,知情的干部给工人指着说:“这是副社长,那是副主编……”

杜秀才说:“我把这伙人尺码了,都没有周明的气魄和骨气!”

下午,大家表示同意县委决定,只是提出了个人受影响的事:

宁科说:“矿上给我办了100天学习班,批判4次,扣发工资,连4角钱的生活费也不给……”

卫东说:“这次影响了一级工资。”

“我也影响了一级。”田广说。

罗常说:“我没参加,硬说我参加了,厂内取消了我的入党预备期。”

“粮站没收了我的全部书籍、作品,隔离审查,批斗会上标语写着‘××参加反动组织罪责难逃!”卫东怨气地说。

……

专案组达到了目的,对于不少人提出的问题就不大关心了。老强说:“这次会,比我们预计的要开得好,证明大家比周明政治觉悟高,服从县委的决定。至于一些同志在审查过程中,受到一些不公正的待遇,我想这是难免的,大家应该谅解。散会!”

“龙艺社”成员们也达到了目的,只要再不追究,再不挡下办班,便纷纷急着回家了。

 

周明在综合厂内,装着没事一样,与在一块工作过的公安人员下棋,打篮球,吃得肥头大耳,腰粗膀圆。但他心里仍想着怎么能上访的事,等待着时机。

一个周六下午黄昏,机会终于来了。几里路外的赵庄放电影,两部片子,听说很好看。康科回公安局了,小吴回家了,门卫家里人病了到医院陪夜,只剩下季春干警一人,他又想去赵庄看电影。

季春用试探性的语言说:“周明,你瞌睡了就早早睡,我把门给你从外边锁上,我在门卫上值班。你不要乱跑!”

季春将门从外边锁好,高兴地吹着口哨向北走了。到了大铁栅栏门口,先在门卫室坐了一会儿,估计周明睡了,便拉灭了门卫室电灯,锁了门,悄悄地开了铁栅栏大门,又从外边将铁链一缠,锁了大锁,就去看电影了。

从门卫室拉灭电灯到开锁,周明从窗口透过玻璃看得非常清楚。

过了大约半小时,周明从窗户跳到院子,四周一片黑静,伸手不见五指,天阴得很重,好象要下暴雨似的。他估计到铁栅大门口内外没有一个人后,便飞快地爬上铁栅栏,翻过门角,不小心铁矛尖勾扯了裤管头,纵身一跳,躲在墙角,观察无人走过,便一路小跑朝东河岸而去。

由于天黑,加之紧张,他迷路了,在老寨铁桥南边转圈圈。他跑得渴极了,寻到红旗渠上,正好春灌小麦,水渠内的水很大,他跳下去,弯腰喝了几口,真清凉啊!

神志被冷水冲醒,他顿生一个念头,想象屈原那样跳水自尽;但又一想,这有什么价值,事情还没弄清,死了白死了,象司马迁说的那样如同死个蚂蚁一般,只能落个畏罪自杀,一切罪责都会背到棺材中去,对子女后代也成了黑包袱!

“不能死,我要活,我要到西安、北京上访去!先回家告知母亲、妻子、儿子,再步行走,免得公安上在汽车上、火车上搜捕。”周明自言自语,注意打定,便走上铁桥,向北而去……

天麻麻亮之前,周明跑到自家院子土墙外,怎么用钥匙也开不开木栅门的锁子,怪了!她把锁子换了?于是,他爬上墙边柿子树,一跃跳到院子,叫开房门。

妻子惊讶地不知怎么招呼,以为在做梦;儿子准备上学,起来后,叫了声“爸爸!”便拿书包走。

周明问:“王五孙子再挡不?”

“他再不敢动手了。”周勇回答。

周明叮咛儿子好好上学,不要管谁议论。

儿一走,周明抱住天仙美美亲了一阵,便说:“昨晚我跑出来了,要上访去西安。可能这会儿公安上已出动警车四处搜寻了,我先躲在东边屋的炕床床下,你用席盖上。

周明藏好后,叫妻子抽空给老院的母亲说一声,叫傍晚见一下面就走西安了。

 

上午,天仙下地劳动,家内没一点动静。

中午吃饭时,来了一个半老头,手内提了一个带盘秤,后边跟着大队妇女主任,进门说:“ 收鸡蛋哩!卖鸡蛋不?”边说边往院子、厕所瞅,妻子知道人家是寻人哩,便说:

“清嫂,你们都看遍,就这么个破房子。”

“不是,不是,这老刘是想收鸡蛋。”

天仙说:“有三只鸡,下的蛋不够娃吃,不卖!”

一男一女在断定周明没有回来之后,便夹着杆秤走了。

傍晚,周明母亲来了,见了一面,害怕地说:“你不知道干下什么了?人家盘问我哩!”

“妈,你不用怕,也不要管,儿搞文艺写作,没问题,事情很快会弄明白的!”周明给母亲宽心地说。

“她两口快过年的腊月二十几,都叫烟闷了,差点把命要了。”

“怪道过年时我捎话叫她和孩子到矿上来,结果没来,我就犯疑了。周英上矿说家里都好着哩,我还真信了呢!”

天仙说:“死不了,穷人的命大。”

天黑了,周明告别了亲人,戴了个烂草帽,朝东胡同向南而去……

 

李五在半夜时分,将盘龙一个神汉领进了周明家,看有什么说法?

李五给神汉倒了杯糖茶,李五给神汉点了支好香烟,问神汉都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神汉说:“二尺红洋绸,缠一身白官布,一桌香马(表),三炷香,一把菜刀。”

天仙点头说家内全有,不用买去。

神汉在院子中间,放了个小方桌,将香点着,插在香炉(小瓷碗)内,把香

马三张压在香炉下边,头顶二尺红洋绸,身上缠着白布,不停地转圈,白布轱辘转动着,直到神汉认为缠够了,才住了脚。神汉手拿

菜刀,口中念念有词,将脚跺畔了三下,李五急忙把写有三个“鬼”名的纸片放在桌上,神汉手起刀落,将三个鬼的头斩断了!

“对了,这三个鬼回阴间去了,再不会纠缠好人,过10天保证没事了。”

神汉喝了一口酒说道。

天仙、李五没注意,神汉已经出门上了城墙,唱着戏词走了。

这时,周明的同学李五又与天仙相跟到邻村找瞎子算卦。

摸到王瞎子家门口,半夜三更人早睡了,再三叫门,说了“李五”名字,瞎子老婆才开了门,埋怨说:“有什么急事,等不到天亮?”

“大婶,真有急事,不能过夜。这瓶好酒你先收下吧。”李五将酒放在桌子上。

瞎子老婆进内屋,对瞎子说了“李五”话,瞎子才穿衣下炕,坐在桌边,问:

“你把生辰八字说一下,让我算一算。”

天仙说了年月日“饭时’生,属羊。

瞎子屈指,口中念着字:“寅虎卯兔,戌狗亥猪,午马未羊,申猴酉鸡,子

鼠丑牛,辰龙巳蛇……对,羊下来是猴,猴今年前半年耍羊,过了五月就没事了。五月之前,不见阳关见阴关……”。

天仙不解地问:“五月指阴历还是阳历?”

“肯定指阴历,算卦都这样。”李五说。

瞎子点了点头。

“那不见阳关见阴关怎么说?”天仙又问。

“这嘛?是阴间、阳间之意,李五清楚。”瞎子摸拐,准备小解。

天仙、李五便告辞出门而回。

却说周明离了家,走呀走,走过了公路,回头望见警车呼叫着朝龙门而去。他想,在那儿土砖窑上蹴一蹴,六点钟到白村坐火车去西安。他便走到东村砖瓦窑上,在炉火道避了半夜。他猛听见火车叫,知道火车从龙门站开来了,赶紧跑上盘河桥,不顾路轨和石子绊磕,到票房买了张通票,跑到火

车站东边,蹴在树边等车。

车开过来了,鸣着长笛,吐着白气,停在站台二股道。

周明飞快上了车,躲在闷罐子车厢角落内,将草帽盖住了脸。

到县城倒到有座位的客车上,周明没有坐,先到厕所解手,一直过了上洼,他才出来,找了个座位。车上人不多,他占了三个座的位置,躺下,头朝靠背,盖上草帽,一直睡到了西安。他估计出站口有人寻,就跨过铁道,从北边小巷走了。

省委办公厅。

周明见了常学,他俩是一天当的国家干部,人家长安、兰田社教留在省委工作了,现在管着办公厅文书机密。他将“龙门文艺社”情况一学说,常学便笑着说:

“老兄,这些情况省委都掌握,李重副书记也是个作家,他还到龙山去视察了一趟,听了县上汇报、表态:‘只要没有反动言行,就不要追究’。昨天,中央文件刚到省上,马上就可以发到咱县,专讲文艺上的事,你没有问题,回去好好工作,好好搞创作,当个司马迁第二,杜鹏程第二!”

“文件你看了?”

“老兄呀!我管文件嘛,还能不看!你是不够级别,不然我马上让你看。

噢,对了,省委宣传部已请示了中宣部,答复说‘没有反动思想,就要放人’。

不光你那‘龙艺社’,今年初西北大学有个‘希望文学社’,师范大学有个‘渭水文学社’及《渭水》刊物哩!”

“我还以为天底下就这个小小‘龙艺社’呢。”

“你的‘龙门文艺社’比他们‘希望’、‘渭水’还早半年呢!你是老大哥。前一段时间,师大有个乡党说,师大有一半百名师生要参加‘龙门文艺社’,认为比他校‘渭水’名气大!”

“呀呀妈!把人都批判扎啦,办学习班,隔离审查,现在还没结束,偷跑出来上访,他们竟 不害怕,还要参加?”

“你打算怎么办?”

“不搞了,地方官难对付,以后只要平平安安,个人写书算了。办那‘龙艺社’、《龙门》刊物,光组织、改稿耗费大量精力,荒废了自己的创作。”

“对,你个人写就行了,政策多变,说不定什么情况下就出事了。”

“刘常委人呢?”

“跟李书记是‘红人’,现在可能要调职。这你先不要给任何人讲。”

“我是关心乡党才问一下。保证不会对人说。”

“你在那儿住?现在准备去那儿?”

“我在西北旅社登记了个床位,现在问清了,就准备看望一下杜鹏程老师。”

“杜老现在就在你住的西北旅社背后,东木头市《戏剧》杂志院内。这样吧,我们坐小车去 。我也想看望看望故乡这位名人。”

“还坐小车?那要掏多少车费?”

“老兄,现在咱管着省委几十台小车,坐个车算啥?走吧。”

于是,两个人坐上“红旗”牌小轿车,一路风光,十字路口的交警见此车过来都立正敬礼。

“这警察对咱们很尊敬哩!”

“不是对咱们,是以为小车内坐着省委领导,这是省委书记的红旗轿车。”

“你的权真大,敢坐省委书记的卧车?”

“怕啥?他不在家,坐坐没关系。”

进了东木头市一个窄道,小车不好停,司机左拐右倒,才停在人行道上。两个人见了《保卫 延安》的大作家杜鹏程。

杜和夫人热情接待,又递烟又倒龙井茶。

杜老一下子衰老多了,行动好象不便。张文夫人说:“周明,你几时来西安?这位是省委的 ……”

“我叫常学,省委办公厅的,原来见过两次杜老。”

“噢,办公厅?我给秘书长林岳打过电话,想从这儿搬到建国路去。”杜鹏程说。

“我听林秘书长说了,正在与有关方面联系,恢复你的名誉,落实你的待遇,包括住房。”常学解释道。

“谢谢你们费心!”杜鹏程露出了笑容。

“杜老,”周明说,“咱县把我批判扎了!你知道不?”

“怎么能不知道?县上也是,本来个小小的创作组,有什么,不就是搞创作嘛?还大动干戈?批判怕啥?把我批了20年了,20年!人生能有几个20年?批来批去,我还是我,只能使文艺事业受损失!周明,你的名气越批越大!李重书记都惊动了,去了趟龙山。”杜鹏程显然是动了感情,手有些颤抖!

 

香山寺。

这儿曾经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故居。

当年,白居易邀吉皎、胡臬等九位年老的著名诗人,世称“九老”,在香山寺聚会,吟诗作画,对酒当歌,与寺院高僧比试高低,何等雅趣!据传说,白居易的《长恨歌》就在香山寺吟成,经八老提出修正意见后,才完美传世的,它既歌颂李隆基与杨贵妃的可贵爱情,又鞭挞了朝廷迷恋酒色的腐败现象。

那时《长恨歌》并没有遭受朝廷的批判。而一千多年后的共和国新时代,诗歌并没有丝毫揭露的味味,都是唱“颂歌”,就这竟惨遭迫害与批判!这个“文字狱”啊,真乃可悲!正如老百姓说的,“你拍马屁,人家还不高兴呢!”“你添当权者尻子,人家以为你咬他鸡巴哩!”

香山寺脚下,周明与宁科之父谈论着、沉思着……

当晚,宁科的儿子将宁科从三矿悄悄叫回家,与周明见面。

“你这洋戏社长,失踪了!公安局出动大小警车和干警,从龙门三桥沿路到龙亭南庄桥的全县境内,一切交通要道,日夜巡逻,如临大敌,捉拿你这个头头!不料,你竟神出鬼没,钻到香山这山圪劳来了!老兄,你上访怎么样?”

周明将到西安见省委办公厅常学和杜鹏程作家的情况一说,宁科父子三代人都高兴了,马上取了酒,炒了菜和鸡蛋,热情招待。

“我到芝阳站临时决定下车,先到你家探明县上消息再说。这段情况怎么样?”

“唉!除了咱俩,其他‘龙艺社’成员都是些软胎子货!把你转移后,人家开了一次所有成员会,会上宣布县委决定,脱离党的领导的跨行业的非法的业余创作组织,我在讨论时问赵山、卫忠,他们不言传,说只能那样了,不然都回不去。”

“噢!原来如此。把我转移,是怕我把会给炸了,坚持合法和服从党的领导。这样也好,同志们安全,不承担责任,这我在告书中说了。”

“开会第二天,我觉得不对头,就连夜写了30多张小字报,贴到县委门前街道上,基本上按你告书的意思,让广大人民清楚是怎么回事?边贴边围了许多干部群众,简直是人山人海,交通都堵塞了!有人看完后,评论说,文化馆长真怕事!馆内承担了不就完了吗?何必整周明一伙?

“就是,专案组反复落实馆内说的话,就是没人承担事实,连刘天也说不知道当指导的事。光核实馆内领导之证词,拖了一个月,他们始终不承认。最后,我生气了,叫老强向高林索取咱社存档材料信函!就这证据拿到了,文化馆领导进行了诡辨,死不认账!”

宁科父亲插了一句:“人家是保自己官帽子哩!”

……

第二天中午,周明大胆地走进了县检察长纪善的办公室,他知道检察院、法院、公安局在旧衙门一个大院,因为中午下班人都休息,唯有纪善房门开着。

“纪检察长,你好!”

“这不是周明吗?你回来了,快坐,我给你倒茶。”纪善很热情地说,倒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回来好,你是县上一大人才,都恐怕你想不通,发生意外。”

“跑的之前,我给矿上写了请假条,上访3个月,专案组不批准。”

纪善让周明先喝水,他小解一下就来。周明估计他是叫公安局人去了。

果然,康科、季春进了门,浑身尘土。

康科说:“你这老先人,找得我们好苦!今早得到消息,才知你从西安回到香山,我们骑上摩托车就接你,不料你竟自动回局了。”

“你这老兄,如果自杀了,我非背处分不可!我们寻不见,估计你都不在世了,尸体都僵硬了!”季春埋怨开了。

周明和这两人都曾在公安局内干过,是好战友,便说:“搞过公安的人,见的世面多,不会轻易自杀的!”

周明等着下文。康科是股长,出去请示田副局长去了,一会儿又返到纪善房内,笑了一下说 :“县上已经接到省委电话,叫放人,文件马上就到。周明,你上访成功了,让季春用小车把你直接送回白杨村,快与妻儿团聚吧,她们担心你的性命哩!”

吉普车在北塬上奔驰,奔驰,不再怪叫,司机放着“相声”段子,笑得人合不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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