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梳寺 |
2018/1/10 来自:韩城作协网 点击:12847 |
木梳寺 薛永学 一 清朝康熙年间一个秋天,韩城县衙内气氛沉郁而紧张。秋风吹得雨丝向南飘散着三班衙役齐刷刷站在那像城门洞的过道中,精神集中,刀枪齐备,但等待时间一长,衙役们骚动起来。有的低着头,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唉声叹气…。总而言之,大家觉得这鬼天气办案,实在不是好时候。衙役们都盼着县令满腹经老爷改变主意。但满老爷似乎根本不愿意改变主意。大家不约而同的向县衙大院看着,两个衙役搀着满老爷向他的桥子走去。满老爷啮牙裂嘴,也难怪,满老爷一个月内挨了三次上峰的板子。旧伤未愈,新伤又添。况那旧伤经板子一打,鲜血更是涌流如水。捕快张铁头陪满老爷出来,向焦躁不安的衙役们摇摇头,意思是今天走定了,自己劝不转满老爷。 满老爷身村肥胖,好不容易钻进桥内,倒霉天偏遇倒雷事,满老爷也是没有办法,才一定要在绵绵秋雨中出衙办事的。他要办的事至今没有头绪。原来一月前,山西省一位大富豪带着女眷,途经韩城到省城西安看望己是陕府大员的一位亲戚,未曾想在韩城县柿谷坡店内,让歹人用迷魂香迷街,如花似玉的女眷被掳了去。那富豪的亲戚大怒,命满腹经老爷三日内破案。谁料想十天未破此案 都又发生劫案:一位年方二八的妙龄女子又被歹人掳去。上峰得知此事,把满老爷一顿好打,勒令他火速破案,满老爷无法可想。就要拿张铁头出气。张铁头说,你老把我和衙役们的腿都打折了,谁还给你老破案?满老爷想想,也是这个理。就免了张捕头铁头的一顿板子,狠狠说道,若此两案三日内不破,下月的奉禄就别领了。张铁头岂敢怠慢,但他与众衙役四处查访,甚至不惧激起民怨,抓了数十名嫌疑犯,刑训逼供,可还是没有人招认。最可怕的是,眼看破案期限就到,狮象二山下的小村庄土门口,又被歹人掳走了一位黄花闺女。满老爷再经不住打了,再打连命都会丢掉。所以今天虽然下雨刮风,满老爷也顾不上有伤的身体,只好风里来雨里去,到土门口去察访一番,只是此去他要带一个人。但这个人怎么还不来? 他等待的人是谁呢? 满老爷等的人叫张廷枢,韩城县北原孝义村人。此人家中世代书香。他二十多岁,已是名闻韩城的一位举子。他为人正直品学兼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小小年纪,居然帮助满腹经纶的县令连破几起小案。 大约半年前,两位妇人为一个半岁来大小的婴儿,打打闹闹连拉带扯地到县衙打官司,满老爷升堂问案,两位妇人都说那婴儿是自己的。一个说自已的孩子数月前被人偷走,一看这孩子就知道这娃是自己的,那女人是个偷娃贼。但另一位女人却一口咬定娃是自己的亲骨肉,她丈夫在一旁帮腔作证。满老爷觉得这案子好破,带着不屑的神气说,这事好办,把娃放在堂口,看娃向谁跟前爬,娃就是谁的?可那婴儿哭着闹着不愿意离开被认为是偷儿贼的那位妇人的怀抱。满老爷一看,惊堂木一拍,指着告状的那位妇人说:大胆刁妇,你道老爷是好哄的?这娃分明是人家的,你咋说是你的,看你是没有娃急昏了,快快下堂去吧。不然,老爷我让衙役掌你的嘴!那抱孩子的夫人与丈夫跪下叩头道,大老爷明镜高悬!说着就要下堂,而告状的那位妇人却哭喊着:还我儿子,还急走几步,头向公案角沿上撞去,被眼明手快的捕头张铁头拉住。满老爷暴怒地说,你就是把头撞破,吾老爷也不能把人家的娃强断成你的,岂有此理…… 这时候,从大堂后面走出来的张廷枢急急说道:慢,抱婴儿的夫妇先别走。 衙役挡住了正要离去的夫妇。张廷枢恭手向满县令说道:满大人,学生已经观听多时,我自小得高人指点,观人相貌即可知人祸福。适才观此婴儿相貌,发现他面带黑煞,命中注定会克死双亲,依学生之意,为孩子父母好,还是让孩子到我县名寺庆善寺出家去吧,不然孩子的父母立时就会有性命之忧。那抱婴儿的夫妇听到这话,大惊失色,脸面惨白。 满县令沈吟片时,说道:张举子可是高人,他的话不敢不伩,你二位可愿意让孩子出家为僧?那对夫妇对视一下,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愿意让孩子出家为僧。这时,那告诉的妇人急走前去,一把夺过婴儿,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让我娃出家,我要与我娃生死相依! 张廷枢回头说,这娃肯定是告状人的。满县令此时也知道张廷枢巧施小计,让案子真相大白,就把婴儿断给亲生母,把那对偷儿贼收押在监。那妇人抱着自己的儿子,向张廷枢深施一礼,欢欢喜喜地去了,后经审查,果真是那夫妻二人路过告状人家门时,见主人不在,就把躺在门道的婴儿抱走了。养育数月之后,婴儿已忘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这件事情过后,每有案子,不论大小,满县令都要让张廷枢与他一起办案……可是这十多天来,满县令天天派人去请张廷枢,让他与自已一起到土门口侦破妇女被掳案,可就是不见他的踪影。看来,靠人不如靠已,满县令正待说出发二字突然两眼睁大,放射出惊喜的光。 原来衙门外的雨中出现了两个人,一位是刚派出去的差役,一位是他久等不来望眼欲穿的张廷枢! 满县令又惊又喜,正待埋怨几句却见穿着蓝衫的张廷枢打了一拱,轻声说道:大人不必冒雨奔波,劫掳妇女案已经侦破了。 虽然刮风下雨,张廷枢说话的声音又小,但是所有衙役,都挺身抬头,精神为之一振,露出满脸惊讶。张廷枢说,张捕头,让大家歇息吧。张铁头扭头去看满县令。满县令说,还不照张举子的话办。由于心中激动,说话声音大了点,他的棒伤疼得更厉害了点…… 木梳寺(小说) 二 满县令回到衙内自己的卧室,让夫人和丫环回避,示意张廷枢与张铁头坐下,自己躺卧在床上 ,裂着嘴皱着眉,说,张举子,你真的侦破这了案子吗?你得是给我宽心! 张廷枢微微一笑,说,学生怎敢瞒哄大人?这还得以木山寺你梳头的事说起。 张铁头说,老爷梳头的事我也记得,案子与梳头有啥关糸? 张廷枢说,关系大着呢!容我从头说起吧…… 大约半月前,张廷枢陪满县令在韩城县境内的重要村镇和几大道观佛寺,就劫掳妇女一案进行排查。横山观的道长、庆善寺、圆觉寺、普照寺的方丈,张廷枢都有交往,他自打记事起,就随父母到这几处道观寺院烧香参拜。张府有事,道长与方丈也会轮换着去做做道场佛事,所以张廷枢觉得此案与几处道观、寺院没有牵连。但新建的木山寺,他却从未去过。他与木山寺的弘法方丈也未曾谋面。弘法方丈财力雄厚,似乎毫不费力,就建起这座规模不俗的寺院。弘法方丈深居浅出,很少四乡化缘。但寺院香火甚盛,大有与韩城各个寺院一较高低之势。张廷枢与父母本想入山进香礼佛,不过此寺距离韩城县城较远,有七八十里路程,况且沿途山水相隔道路坎坷,来去极不方便,想到父母年事已高,他也就打消了念头。他想,凡事讲缘分,有缘终会相见。 发生劫掳妇女案后,张廷枢以为如此大寺,自应在排查之列。当然也有与弘法方丈一会的意思,他并不认为本案就与木山寺有关,但万一……,世间的事,那来那么多万一,但世间的事往往却出人意料的就在那万分之一二上。他建议满县令到薛峰川里的木山寺一查。满县令本来就对他刮目相看,又正为案子毫无眉目而寝食难安,也就立即接受了他的建议。 赴本山寺的那天,天气晴好,满县令坐着桥子,张廷枢张铁头骑马,带领着众衙役,五更开拔,出县城西门,从狮象二山的土门口村进山,沿着澽水河畔向木山寺奔去。顾不得饥渴疲劳,更无心观山赏水,天擦黑时,才赶到木山寺下。 木山寺在澽水河道西侧,距离澽水河不过一里之遥。山势险峻,林木蓊郁,寺院隐在林木之中。此时黄栌树叶已红,漫山遍野,在微黑的夜色,不见亮丽灿烂,只觉浓阴袭人。 从澽水河进入木山寺只有一座石桥。此桥也是弘法方丈所建。 满县令与一行人等一看,精神为之振。满县令将劳累之苦抛之脑后,说道,虽然天黑,不见其貌,也知山清水秀,真乃好去处也!快点进寺歇息!张铁头高声说道,速速进寺!满县令刚上桥头,突然西河岸的林木中窜出一只獒犬,张开血盆大口,就向满县令的轿子扑来。惊得众衙役大叫不好! 张铁头执刀在手,护在轿前。正在危机之时,忽听得一声唿哨,那獒犬立时将跃起的扑咬之势收敛起来,挺头俯身,虎视耽耽。这时候,一位中年僧人奔上桥来,来人高而胖,一袖飘动,显然少了一条胳膞。动作沉稳有力,一看就是颇有功力的武僧。他站在桥中,一手打躬,刚道出阿弥托佛四字,早己不耐烦的张铁头大声说道,县令满老爷在此,还不快快让路。武僧并不打话,却不紧不慢地说道,待贫僧禀告方丈,亲来迎接父母官大人。转身飞也似的向寺中跑去。那獒大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张铁头与众衙役觉得这和尚失礼,都想杀了这狗。正要动手,张廷枢说道,慢。转身对还在轿中的满县令说,满大人,不妨歇息片刻,看看这山寺的暮景? 那景色果然好看。夜暮中,满山的红叶变成紫黑色,像是一幅巨大的舞台幕布,将木山寺围裹其中。幕中不时传出夜鸟的鸣声,如怨如慕,似泣似哭,幕中时或发现闪动着幽幽的光点,似火似星,抑或是野兽的眼睛。 不多时,弘法方丈带着几个僧人与那独臂和尚一起来了。弘法方丈走上轿头,连声说道,罪过,罪过。待走到满县令的轿前时,打躬说道:贫僧弘法不知大人光临寒寺,犯下失迎之罪,还望海涵。满县令不满意地啍了一声,张廷枢急忙接着说道,国有国法,寺有寺规。得罪二字,从何说起?此时弘法方丈说声无量佛尊,便导引着满县令一行,徐徐向寺中走去。那獒犬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满县令一行人等在禅堂坐定,寺僧端来茶水,弘法方丈让厨僧速去造膳。禅堂灯火辉煌。方丈与满县令、张廷枢寒喧片时,寺僧端上饭菜,无非是素果素饭。待用罢饭,满县令急急说道,本县亲来贵寺,是因为一件疑案须要请教,但本老爷为这一案官司爬山涉水,长途奔波,已是困乏之极,请速办下榻之屋,明早再问不迟。弘法方丈说,大人贵体安康事大,理应早些安歇。木山寺虽然建造不久,但禅堂左右和后院,俱是僧舍和膳房,安排几十人的住宿之处,自然不在话下。 第二天早晨,满县令那一根长长的花白辫子已经散乱不堪,满县令视辫子如自己的至宝,平时早晨起床,贴身小侍不梳理好辫子,他从来不见外客。他一觉起来,还以为在县衙内,急着呼唤贴身小侍梳理辫子。外出时负责料理满县令的衙役一听,心想,坏事了!这梳理头发,需要木梳,这和尚寺内那来此物?他急忙跪下说,老爷,小人来时,慌急之中,忘记了带木梳。满县令大怒道,不中用的奴才,不会找方丈去要?那衙役说:老爷您要木梳,那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呢。光头哪用梳子? 此时,满县令那像大阳公公的圆脸已气得接近爆炸。说道,你给我变,也得变出梳子!这话让早以候在门外的张廷枢与弘法方丈听得一清二楚,急忙同声说道,满大人请开门,我二人有话回禀。满县令怒道:免见!弘法方丈说道,请大人免责小侍,他说的对,出家人用不上梳子,本寺焉有此物?见笑,见笑。满县令说,方丈不备梳子,岂非慢待香客?那有佛家博爱之心?满县令为梳子胡搅蛮缠,惹得张廷枢笑出了声。满大人说,举子才学过人,怎么也想不到身带木梳?张廷枢说,学生赶早来,就是给大人送木梳的。满县令一听,忘记了不梳头不见客的习惯,急急说道,二位请进!张廷枢与弘法方丈进入房中。满县令看了小侍一眼说,还不接过举子之梳,为老爷梳头辫辫。那小侍接过木梳,向张廷枢投去感激的目光,就忙着为满县令梳头辫辫子…… 在县衙满县令的卧室中,張廷枢款款的讲着,满县令、张铁头静静听着,不知秋雨已停,红日当空。张廷枢说到这里,满县令说道,梳子的事早就过去了,我要听与本案有关的话,梳子的事再休提起。张铁头说,我也越听越胡涂了。张廷枢说,二位少安勿躁,这破案的关键恰恰在老爷梳头的这把梳子上。 张铁头说,这梳子会破案?它成了精了? 满县令说,别打岔,听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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