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黑老张(上)3——4 |
2014/4/8 来自:韩城作协网 点击:2834 |
我的爷爷黑老张(上)
冯增录 叁 觉 醒 10.西瓜的故事 就在爷爷对人生感到极端困惑的时候,有一个人悄悄地走进了爷爷的生活。他告诉爷爷,生活既不是赚钱,也不是还债,而是要自由地活着。 这个人叫张子超。 张子超在师范讲习所学习时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时的身份是韩城农民运动特派员。张子超大爷爷一岁,两人同村,恰巧又连畔种地。 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两个人坐在田畔上,望着满地的瓜秧子感慨不已。 一阵海阔天空之后,张子超饶有兴趣地问爷爷:“老伙计,你知道西瓜和人有什么不同吗?” “瓜和人有什么比头?”爷爷不解。 “西瓜皮是黑的,但瓤却是红的,人皮是白的,但心却未必够红,地主老财的心就比什么都黑!”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张子超缓缓道。他由地主讲到了陈胜、吴广,讲到了秦始皇,一直讲到彭湃在海陆丰搞的农民运动和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刺激,真是太刺激了。爷爷不由带着探询的口气问道:“咱这里能不能闹革命?” “能啊!怎么不能?”张子超回道。 “封建地主、军阀、资产阶级,这些都是我们革命的对象,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看到爷爷面带疑惑,张子超又加了一句。 “革命就是穷人革富人、坏人的命!”爷爷恍然大悟。 “对,对……就是这个理呀!”张子超拍着爷爷的肩膀,高兴地说道,“我没有看错,你确实是个成大事的料。” 往后一天,爷爷去芝川镇赶集,在回来的路上,听说城里在搜捕共产党。爷爷心想,敌人是靠电话联络的,要是能把电话线剪断的话,敌人岂不成了聋子!爷爷说干就干,回到家一吃过晚饭,就出去查看路线。当晚,爷爷趁着夜深人静,一口气将西安通往太原的电话线剪了十多公里。当爷爷背着一大捆电话线,气喘吁吁地来找张子超时,张子超实在吃惊不小,心里既是高兴又是担心。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竟然敢干这虎口拔牙的事,割就割吧,还公然给背了回来!”张子超说。 爷爷不好意思道:“我想革命不就是要从敌人的要害处下手嘛!” 张子眼前忽然一亮,说:“你可别说,这个办法还真不错,我想了下,以咱们现在的实力,跟敌人真刀真枪地硬拼肯定是行不通的,但我们完全可以采取‘跳蚤’战术,跟敌人周旋。” 两个人一拍即合。 从此,两人一道出去贴标语、割电话线、夜袭敌哨,搞得东城楼一带的敌人寝食难安。 张子超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认定爷爷是铁了心跟着共产党走。很快,他就介绍爷爷入了党。随后,他们又发展了村小学教员张先民。俗话说,三人成众。在一个只有百十来户人的小村子,能有三个共产党员已经相当不错了,韩原第一个党组织——东城楼村党支部应运而生。 11.穷人会 民国18年(1929年),韩原遭遇大旱,庄稼颗粒无收,饥民遍野,饿殍满道。 按理说,这时候最紧要的应当是赈灾了,可是时任县长谷朝宾却不这么想。谷朝宾一门心思想的是如何超额完成“赋税”,巴结、讨好上司。荒年得靠强征,谷县长亲自对稽查队进行了改造,他的稽查队集兵、匪、贼、寇于一身,力度是超乎寻常地强大。 谷县长要“政绩”,他手下的狗仔队要的却是实惠,他们趁机横征暴敛,那狗仔队所到之处,鸡飞狗跳墙,一片乌烟瘴气。 却说马陵庄有个叫刘茂堂的,上有体弱多病的老母,下有两弟一妹,弟兄三人一双半光棍,人称“光棍堂”。话说老刘家靠的是打短工与卖柴禾为生。时逢荒年,短工无人雇,柴禾更无人买,自然也就歇业。走投无路之际,刘茂堂只好将小妹卖掉,换回来一口袋玉米。可就是这点东西,还让谷朝宾的狗仔队看上了。刘茂堂自然不依,死死拉住口袋不放。这点小反抗当然难不住狗仔队,一纸“抗粮”的罪名就将刘茂堂逮捕下狱。可怜刘茂堂一家老小,只得沦为乞丐,沿街乞讨。 论钻营,谷朝宾行,但若论起权谋,谷朝宾的水平要差出一大截。这哥们的政治素养也实在是太差了,连个官样文章都不会做,实实的一个二百五。因为他忽视了一个严重的社会现实,这就是:土豪劣绅也是国民政府要打倒的对象。别人都是打着打土豪的幌子“勤捞致富”,而谷县长索性连旗号也不打,直接往口袋里塞。大伙请注意,这可不是打不打“队旗”的问题,而是立场和原则问题。 原来,国民政府早在建立之初,即遵照孙中山先生亲手制订的《建国大纲》和《地方自治开始实行法》,在全国推行地方自治制度。国民政府还颁布了《县组织法》,在农村实行县、区、村里、闾邻(后又改为县、区、乡镇、保甲)的四级自治制。通过区长训练所、自治训练所,选拔和培养人才,组织农民打倒土豪劣绅。既然谷县长不愿意带领大家打倒土豪,那么农民就只有自己动手了。爷爷动员了本村的一批热血青年,成立了“秘密穷人会”,同乡绅和富户开展斗争。 那时间,红枪会已多年不活动,队员们早就手痒痒了,一经动员,便纷纷加入到了“穷人会”中来。农民们被压迫得久了,胸中也是积压了一腔的怒火。这一挑动,便形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大家高声唱着:“谁拆我窝,我打他的锅。谁掏我蛋,我打他的罐。谁逮我儿子,叫他鼻血流死。”向地主老财们发起猛烈进攻。 一时间,北寿寺、高家坡、赵峰等村也相继成立了穷人会,领导穷人抗粮、抗款,烧毁债据和地契,打击地主豪强。时任国民党农村自治筹备处训练职务的共产党员高德辉,更是公开站出来,揭露谷朝宾鱼肉百姓的事实。谷县长没有想到,正是国民政府推行的所谓自治让自己骑虎难下。 要说谷朝宾这哥们还算实诚,一看娄子捅大了,赶紧将刘茂堂给放了。但是晚了,“穷人会”并没有那么好糊弄。这时已经不单纯是放不放刘茂堂的问题,而是革命不革命的问题了,连国民政府也震怒了,一纸文书,将谷朝宾撤职查办。 新来的县长叫白子玉,答应在全县范围减免田赋,开展打土豪运动,事情好歹总算平息。 12.夜校 应该说东城楼村一带革命的基础还是有的,从当初的反清复明到义和团运动,这一片热土就一直没有平静过。然而农民革命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这就是缺乏先进的思想理论作指导,没有足够的韧性。要想闹革命,必须先唤醒民众。对这一点,爷爷几个人有着清醒的认识。 “九·一八”事变后,爷爷遵照上级的指示,同张子超一道,在对“穷人会”和“红枪会”进行改造的基础上,创办了东城楼村农民夜校。这个夜校那可是办得相当有水准。夜校有特制的校旗,红底白字,上书“东城楼村农民夜校”八个大字。夜校还有专门的文化课教员、劈刀和拳术教练。除学习文化、政治、武术、音乐外,还开设了军事课程,组织学员练习刀枪、射击等。夜校吸收了近百名学员参加,爷爷亲自担任武术教练。学员们自制木刀、木枪,开展巡逻、护青等活动。 单有这些自然够不上有水平,还得要从思想上为革命做好准备,这就有了校歌、校规歌、悔改歌等。 其校歌曰: 可恨日本鬼子, 占我东三省。 凡有血气国民, 都应去爱国。 唤醒民众齐觉醒, 收复失地莫放松。 要齐心打倒日本帝国! 要齐心打倒日本帝国! 上面这首歌可以看作是表决心,下面这首则将矛头直接对准了军阀和贪官。 西北劳农真可怜, 大旱整三年, 农村齐破产。 恶军阀,狗贪官, 越发耍得欢。 父亲背大债, 哥哥垦荒田, 小孩子不能吃饱饭, 思想起来心好酸, 泪水沾衣衫。 社会太黑暗, 穷人受可怜, 这样活下去, 我们心不甘, 要把人类拯救出来,开辟新纪元! 那大门上的对联,更是霸气: 新青年请进来, 老腐败滚出去。 从农会到夜校,“赤化”的气息已经非常之浓。能够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将夜校办得如火如荼,不能不叫人佩服。真不知道谷县长的继任白子玉,这阵子上哪儿去了? 肆 游击,游击 13.打土豪 白子玉当然没有闲着,只是白县长这阵子有点儿焦头烂额,顾头不顾腚。 几乎在爷爷创办农民夜校的同时,清水、高家坡、赵峰、赵庄等村也开办了农民夜校。有两个村还成立了话剧团,一个是上官庄的晨钟话剧团,一个是北寿寺的后觉话剧团。这些夜校无一不高举“自治”和抗日的头衔,让白县长一筹莫展。 其实白县长大可不必这样劳神费力,因为蒋委员长早就有言在先,“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奈何人家白县长是文官,讲究的是政治清明。用白县长自己的话讲,就是要讲文治武功,切不可盲从。生无补衮之才,却要推行所谓的“仁政”,白县长这是有意与自己过不去。 就在白县长费尽心机甄别“共党”分子的时候,自己的后院起火了。那不长眼的县党部指导员李性原,竟然在这个时候公开宣扬不抵抗主义,一时间全县为之哗然。可怜白县长,面对沸腾的民意,仍然只能采取“隐忍”战术。青年学生和教师终于爆发了,学生们冲出校门,包围了县政府。学生们是来“驱戴”的,但戴季陶远在西安。愤怒的学生只好捣毁了县党部,白子玉仓皇越墙逃跑。 这时已经是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4月。 有了夜校,赤卫队已经是水到渠成、呼之欲出。很快,县委派高德辉、徐岱云在上官庄秘密组织赤卫队,爷爷被任命为分队长。赤卫队成立后的首件任务便是配合刘志丹、黄子文、李杰夫率领的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游击队打土豪。 前面说过,在国民政府成立之初,就号召农民打击土豪,为什么共产党还要打呢?这是因为国民政府打倒的是劣绅(旧土豪),却培育扶植了一批新乡绅。这就是资产阶级革命不彻底的地方。这些新乡绅接受了新式教育,控制着乡村的权力机构,且又兼具官绅商学多重身份,其剥削手段和方式更为隐蔽、多样和残酷。像众所周知的大地主刘文采,就拥有私人军队、掌控着军警特务,家中还建有收租院和水牢等,连川军中的王牌刘湘也让他三分。土豪就像是生长在乡村大地的一棵参天大树,根深叶茂、盘根错节。 游击队是土豪的恶梦,他们由上官庄出发,先后到达北寿寺、西赵、赵峰等十多个村,当众烧毁债约、地契,并将土豪囤积的粮食、衣物、钱财分给农民。在斗争中,赤卫队也迅速发展壮大,由60人发展至80多人。 痛快,真是痛快,看着平日作威作福的土豪劣绅一个个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样子,爷爷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革命不但大快人心,更让革命者感到无比自豪与极端快乐。 14.狡猾的敌人 与谷朝宾和白子玉相比,畅景福则要狡猾得多。当陕甘游击队在西南塬打土豪时,驻扎在芝川镇的国民党军队营长畅景福,只是象征性地派出了排长冯振声和区丁刘根堂前去侦察。这两个人的运气也实在是太差,被群众发现后扭送至陕甘游击队总部。冯振声被游击队当众处决,刘根堂经审讯后放回。 西南塬并非遥不可及,作为距离最近的驻军,完全可以举兵进攻。可是畅景福却选择了“固守”。 这一招权且叫做隔岸观火。 并非畅景福不想动手,而是他自料不是游击队的对手。在权衡利弊之后,畅将这一情况电告给了他的上级柳子俊。柳获悉后,即刻率领着他的两个团风风火火地赶来了。柳团一到,国军在人数上确立了优势,畅景福立即带头发起了进攻。经过两个小时激战,陕甘游击队撤离韩城,赤卫队被迫分散活动。 这一招叫做以狼驱虎。 第三日拂晓,畅景福突然带兵包围了北寿寺。当时,地下县委正在村子里面开会,所幸反应及时,县委人员全部脱险。畅景福无奈之下,只好抓走了18名党员、群众。党员蒋礼斋、冯进宝和革命群众段当才、李存才遭人指认。畅景福不愧是“酷吏”出身,先是用烧红的铡刀背在身上烫烙,然后又用烧红的铁棍从肛门往肚子内捅,活活将四人折磨而死。 这一招叫做秋后算账。 事情到了这一步,畅景福终于可以静下心来,草拟告捷电文了。当然了,这电文内少不了“游击队仓惶向西南逃窜,赤卫队被消灭,我部乘胜追击,捣毁共匪地下县委。毙敌×人”云云。 如果连这个也算的话,那只能是“暗渡陈仓”。 畅景福一石数鸟,实在不能说是不高明。 15.夜袭守备营 高德辉牺牲了。 北寿寺事件后,高德辉到商洛杨虎城部搞兵运工作。11月,返回韩原,恢复游击队活动,由于地主李仲文的告密被捕,后被杀害于县南桥附近。 清乡团黑了自己的领导,爷爷决心也黑下它的领导(畅景福)。 畅景福的守备营驻扎在芝川镇小学。 借着夜幕掩护,爷爷带着两名赤卫队员,悄悄地摸到了守备营驻地。三个人分成两组,两个人在正门口候着,爷爷则在右侧翼伺机攻击。 时间是二更时分,院门敞开着,一个哨兵靠墙站着,有一打没一打地抽着旱烟。院子里,不时传来敌兵的打牌声和叫嚷声。虽然敌人疏于防范,但院门前是一片开阔地带,从他们的藏身之处到敌哨兵站立的地方,足足有一、二十米远,要想接近敌人仍然十分困难。两个赤卫队员只好一动不动地趴着,等待时机。 不一会儿,门前的哨兵看样子是困了,懒洋洋地蹲下身子。一个赤卫队员见状,猛地弹了出去,举刀直向敌哨兵的背部刺去。敌哨兵躲闪不及,被刺伤肩膀,疼得大叫一声:“啊呀,游击队!”喊声尚未落地,赤卫队员又补上一刀,敌哨兵立时毙命。另一名赤卫队员趁机将标语贴在了院子大门上。 屋子里的敌兵听见喊声,纷纷冲出院子。敌人正向前冲着,这边爷爷不知什么时间已爬上了屋顶,“啪啪啪”对着敌兵连开数枪。敌人慌忙掉转枪口,向着屋顶扫射。爷爷一纵身,跃到了另一个屋顶,敌人赶忙去追。 忽尔,门口枪声又起,敌人只好分成两部分。门口自是冷枪不断,敌人不敢近前,只一个劲嚎叫着,胡乱向着门外扫射。右边的敌人正愁找不见游击队踪影,爷爷却忽然从黑暗中冒出来,掏出颗手榴弹甩了过来。随着轰隆一声,院子里传来一片鬼哭狼嚎声。三个人借着硝烟掩护,不慌不忙消失在夜幕中。 却说院子里面的敌兵,又朝门外扫射了一阵,仍不见动静,方壮着胆子,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走出来。都这半天了,哪还有赤卫队员的影子,只有一幅醒目的标语贴在大门上:畅景福再猖狂,小心你的狗头!落款是韩原赤卫队。 可怜畅景福了死伤了不少弟兄,自己还受了轻伤,气焰一下子收敛了许多。 |